原野呆愣在防火门前。
火焰呼啸着追在身后,师酌光和他一前一后冲出了楼道。
然后师酌光就消失了。
对方留在自己的手臂上的温度还没有消散,逃跑时众人的呼喊还在耳边,但眼下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消失了。
只剩他孤零零地站在节能灯的白光下。
透过颤抖的白光望去,塑料格子间好像被遗弃的蜂巢,干枯、脆弱。
离原野最近的工位,打开的合同书上落满了灰尘,下一个工位,转椅摔倒在地上,桌角的绿萝枝条爬满了整个挡板,再远一些,电脑显示器的电源灯在热饮料散出的蒸汽后明灭。
这一幕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里好像已经废弃了很久,突兀倾倒的座椅无心去扶,又好像只是刚刚下班,没喝完的咖啡也被留在了工位。
原野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切,恍惚间回到了在末日执行任务的瞬间。
黑暗的环境里只有手电筒的光束,转椅、电脑还有普天盖地的A4纸,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上,到处都布满了灰尘,和暗沉的褐色——是陈年的血迹。
我在哪儿?我在新世界还是回到了过去?
原野的心急速鼓动着,他还没有到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地步,但此时此刻,空无一人的房间和熟悉的不祥的场景,让眩晕在第一时间占据了他的脑海,耳膜在鼓胀,尖锐的嗡鸣在贯穿他的头颅,将血腥味散播在空气的每一处。
【当你在陌生环境,首先要保持安静。】
《丧尸生存手册》的内容在原野的脑海中一字一字地浮现。
“师酌光!”原野大声地喊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
声音消失,房间内一片寂静。
“师酌光!”原野继续呼喊,他快速地穿越过工位间狭长的走道,无法控制地,急切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好像只有师酌光回应他时才能停止。
然后师酌光回应了他。
“你在叫什么。”师酌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在哪儿?”原野惊喜地抬头,却看不到师酌光的身影。
“我和你分开了,在乱叫什么?”师酌光虽然只有声音,但是原野想他现在肯定板着一张冷脸。
冷脸师酌光:“每个人都被分开了,你那里有什么?”
“一个很大的办公室,”原野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起来:“被塑料挡板分成了很多格子,有些格子看着废弃很久……”
“正对着防火门第一个格子间,工位上贴着一张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纸条,手写的,字很丑。你那里有没有?”师酌光直接打断他,问道。
“我去看看。”原野边答边跑。
他其实有印象,但是为了准确还是跑回去确认。
“有。贴在面对挡板的右手边。”原野有一点微小的不同意见:“不过字也不是很丑……我觉得凑合吧。”
“难看。”从小精英教育的贵公子发出刻薄的声音。
你说难看就难看吧。
原野倒是明白师酌光在想什么了,主动走到左边的位置:“这个桌子左手边的工位上放着一个小包,里面有……”
原野拉开拉链翻检里面的化妆品:“……有口红。”
“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吧?”师酌光同样去翻那包化妆品,里面还塞了好几块眼影腮红之类的产品。
原野斩钉截铁道:“剩下的我不认识。”
师酌光:……
我对他抱有什么期待啊……
师酌光咬牙。但为了照顾野生人类,还是主动换了个白描的描述方法:“转椅的椅背上是不是搭着一件羊毛织的、比棕色更浅白一些的毛衣?毛衣前面是开口的,有扣子。不怎么重。”
“呃……我看到的你说的了。”原野按照这个描述看过去,惊喜之余不忘贴心地补充道:“你说的这种衣服叫浅咖色针织开衫。”
师酌光:…………………………
两人的隔空对话安静了几秒,在这无声无息的几秒里,师酌光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杀了他。
“你闭嘴。”师酌光此时的心比铁还硬:“我们所在的空间是相同的,但彼此独立,看不到对方,我能和你联系使用了特殊的方法,但是不能维持太久,一会儿你要自己想办法找到通往下一层的钥匙。另外跟你说一下,就我所看到的,每个工位上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
“我都记下来了。”原野连连点头,最后道:“还可以再跟你说两句话吗?”
师酌光:“说。”
“谢谢你和我通话,”原野无比认真道:“你不在我好像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幸亏你联系了我,如果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对着你哭的……喂……喂喂?你在听吗?”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随便把自己的心情扔别人脸上的人啊……
师酌光神情恍惚地切断了通讯。
师酌光毕竟和鬼打了二十年交道,也知道原野有一些厉害的本事,所以虽然被分开,但并不惊慌,只打算先探索周边的环境再说。谁知道耳边总是若有似无地响起原野叫他的声音,他便下意识地用法术联系了原野。
在他掌心燃烧的烈焰散去,之前和思璆琳对题时留下的伤痕变得深可见骨。他不以为意地扯过旁边工位上的领带,草草将手掌裹了起来。
突破人笼的禁制强行联系原野需要不少灵力,师酌光被迫消耗了许多血液。此时脸色惨白如纸,汗水沿着脖颈滚滚落下。刚才强撑的呼吸也在瞬间乱了,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撑着办公桌的手臂上青筋清晰地凸起着,勉力支撑着摇晃的身体。
总之快点和原野汇合。
师酌光缓了半晌,吐出一口长气,向着黑暗处走去。
师宁远跪在节能灯下疯狂地翻着符纸。
他的宝贝符咒被他撒了一地,手颤抖地在里面一张张翻找。
师宁远虽然自诩世家天龙人,但本质上还是一个不清澈但是愚蠢的大学生,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刚才活生生抓着的手臂现在变成了一段残肢,那一刻的冲击令师宁远几乎肝胆俱裂。
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拼命地在自己一堆符咒里翻找出了一张溯影镜水符。
“这位……这位兄弟,”师宁远已经忘记保安大叔的名字了,手里勉强掐着符咒,嘴里磕磕巴巴地念道:“你我同行一场、我不会让你、让你这么白白死了,我会用你的手臂、回溯你死前的场景,我……”
师宁远说到这里卡住了,他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寻找保安的死因,喉头滚动着,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重复道:“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说完他忍着恶心,左手拿着保安大叔的断臂,右手御符,口中念念有词,符纸从他的指间开始变得卷曲焦黑,直至火焰凭空生出,彻底烧尽了符纸,纸灰飞散在师宁远周围,化作四面镜子,照出保安的残肢。
断臂在镜中生长,逐渐出现出保安的样貌,滔天的烈火也随之复现。
他被师宁远拖拽着狂奔,眼眸中映出防火门时,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然而就在师宁远抓住门把手的那一刻,暴涨的烈火一口吞下了保安,只吐出半截手臂。
不是这样的……
师宁远眼中都是火焰跳动的影子。
在他被火龙吞噬之前,火焰里有东西出现了。
第一面镜子重新化作灰烬,师宁远看向第二面镜子。
镜中回溯的景象还是如此,但这一次,师宁远看到保安不是被火追上,而是在他即将逃离火场的前一秒,烈火里有什么东西将他拽回了火里。
在第三面镜子里,师宁远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手,滔天的烈焰随着手一起伸出,抓住了绝望的保安。
最后一面镜子,师宁远什么都没有看到,铺天盖地的火焰在镜子里燃烧,他在噼啪作响的火声里,隐约听到了一声又一声,金属撞击水泥的声音。
四面镜子和师宁远手里的残臂一起散做飞灰,他瘫坐在地上,心中的翻涌的除了没有带保安出去的愧疚,还有无尽的后怕。
如果火焰没有烧断胳膊,我也会被扯进火海。
节能灯的白光下,师宁远的脸被照得惨白无比。
而在另一间被炽白的灯光照耀的办公室里,白光照耀不到的格子间中,保安大叔恐惧地蜷缩在一个布满灰尘的办公桌下,双手下意识环抱自己,不住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