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睐属实有好长时间没遇到过这样浩浩荡荡的粉丝场面了。
有钱或者有权到达一种地步,隐藏行踪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更何况顾睐现在不是炙热的女顶流,没有孜孜不倦又声势浩大的粉丝扒着行程追踪跟随。
但她忽略了今晚跨年有多少粉丝在关注自家姐姐哥哥的行程,国际机场就是被盯上的一个。
顾睐的脸知名度还真不低,在一众大花里俨然有点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意思,一旦被认出路人也愿意凑个热闹,结果就是现在跟着她的乌泱泱的人潮。
“登机信息泄露了。”小助理战战兢兢地对顾睐和PR说,“好像是乔意老师的粉丝爆出来的信息,他也是这趟飞机,张姐说已经联系粉丝那边说不接机,并且准备道歉声明了。”
顾睐在嘈杂晚会现场呆了几小时,现在太阳穴涨着疼。PR开口问:“信息泄露在什么时候?有私生粉的可能吗?改航班最迟在什么时候?”
小助理苦着脸说:“改航班的话,最近的这几个时间没有公务舱,如果选择落地在另一个机场还行……”
PR眼睛都快翻飞了:“从那下机坐车的时间比天上飞的还长。”
顾睐刚准备说点什么,周珊珊手里举着电话,表情有点奇怪地探头叫她:“顾姐,姐,电话。”
顾睐有点莫名地看着她,周珊珊深吸了一口气,捂嘴小声说:“蒋总的。”
周围一圈人都安静了。
顾睐是演员,对别人的目光既敏感又不敏感——从前在人面前可以泰然自若地和蒋逸打深夜电话,此时只有团队若有若无地盯着,反而感觉哪都不对劲了。
她明明在休息室,却感觉这些目光好像有一整个机场的客流那么重。
蒋逸打电话来干什么?
最近有什么问题吗?似乎除了暴雷的《从冬到夏》并没有什么,这部电影前后纷乱她好像没干涉过吧?年底信托还是什么投资分红有问题了?蒋逸算完账准备追究今年总支出了?
总不能是带着离婚协议来祝她跨年的吧,哈哈。
顾睐面无表情地接过,站起来看向屏幕,通讯界面上写着“蒋总”。这死女子竟然已经接通了……她举到耳边,往旁边走了两步。
“喂。”顾睐感觉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无糖加冰。
“顾睐,”蒋逸那熟悉的、平淡的声音传过来,“你在等候室准备换机吗?”
顾睐蹙了一下眉:“是。”
蒋逸说:“有人会在十分钟之内接你们一行去FBO,风露公务机在那,航线时间这些会安排好的。”
顾睐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反应。
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往返应该会坐私人飞机,蒋逸每年花上千万给私人航空公司维持随叫随到的团队。
但这并不属于她,这本不是她能享受到的层次。
她们之间已经提出离婚了,午夜的钟声就差最后一锤,她还要在神仙教母的魔法里沉湎多久?她还敢沉湎多久?
顾睐目光投向休息室外,下意识用力捏着手机:“我们都要离婚了,你没必要管我。”
蒋逸沉默了一会儿,一秒,两秒。
“这叫管吗?”她说,“我不知道这叫管,我今天才知道。”
她生气了?
顾睐察觉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之后,她也有点抑制不住地恼火。
蒋逸生不生气关我屁事!
“蒋逸,”顾睐回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但在暗中观察的众人,冷冷地压着声音说,“你的情商是都用给别人了?到我这儿就欠费了?”
蒋逸问:“我的说话风格你是今天才知道吗?”
蒋逸说这话的时候有她一贯陈述的、平淡的口吻,好像她在阐述真理——在肯定,对,你就是如今才知道。
顾睐因为这些有的没的已经无力、愤怒过很多次了,这一刻她的怒火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什么都是你有道理,你最有理。
干脆叫蒋理吧,天生讲理。
顾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强得过分的攻击性,问她:“你看见新闻了?还是谁告诉你的?”
蒋逸站在落地窗前,一手举着电话向外望。老宅夜景不如她们——现在是她一人居住的地方,只有婆娑树影和幽绿的草坪灯,半遮半掩着黑色的大道。
她听出来顾睐生气了,不过还算镇定,比她一打过去就被接通后那种突然而然的心悸要强。
蒋逸说:“看到新闻,刚问周珊珊知道的。”
顾睐很快地扭头扫了一眼看过来的几人,包括周珊珊,回头继续:“你想让我坐专机,多谢费心。但你那话完全不能让我有个好心情——蒋逸,你是真没发现吗?”
蒋逸看着夜景没说话。
顾睐问:“你是真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没在意呢?蒋逸,我如果是别人,是何小青、田淼那些人,或者是卡米拉、狄丽尔那些人,你也发现不了吗?”
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这蒋逸确实知道,但她好像也确实第一次感慨顾睐这么强的攻击性。
在顾睐说出“离婚”两个字前,有向自己说过这么强攻击性的话吗?
……好像确实是有,顾睐问过她“你还爱我吗”。
那天争吵的开始,蒋逸记得还有一句,是顾睐阴阳“你要道歉吗”。
蒋逸有点想笑,她忽然有种很强的把这些记忆翻出来说给顾睐的意愿,她特别想知道顾睐还会说什么话。
……她可能会惊讶地发现结婚十年的爱人还有绝佳的翻旧账能力。
“我的情商……我确实对卡米拉这些下属与合作方注意言辞,因为有利可图,对田淼她们也是,因为故旧相交,一半感情一半利益,对阿奶更不必说。”
蒋逸语调轻柔,和她从前惯有的一模一样。
“语言是伪装不了的。十年,顾睐,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么让你轻易动怒?什么时候我成了‘不能好好说话’的人了?”
顾睐嗓子发紧,她慢慢地说:“蒋逸,你在怨我吗?是我对你观感日益下降,所以才会觉得你一开口满是阴阳怪气?”
“我只是单纯在困惑,顺便解释前面并不是在讽刺你……哦,我说‘我不知道这叫管’时确实在不高兴,这句话有脾气正常的吧。”蒋逸平静地说,“要改变十年的习惯,变成我对外人那样理性客气的对话风格是需要时间的,顾睐,我……”
蒋逸想说“我不怨你”,言辞已经在唇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我就算这么说你也应该不信才对,蒋逸嘲讽地想,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是善男信女的反义词。
她最后说:“——我没恨你,你放心。”
顾睐有点失神地想,那我应该感谢你吗?
感谢我的前妻、我原来的爱人没有因为离婚和我成为仇敌,感谢她让我放心,告诉我不会报复我,感谢她甚至在意我,不管什么原因,她此时都在解我燃眉之急。
她以前感谢过,蒋逸也曾和她说,所有这一切都不必感谢,要谢就谢命运吧。
这话大概还是她们认识不久的时候和她说的吧?
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呢?
喔,她在心底承诺,我除了自己无所回报,那么直到你不要我的那一天前,我会一直在你左右。
顾睐甚至都有点恍惚,难以想象她们曾经还有那样温馨柔软的时刻。
那时蒋逸的话甚至是支撑她的灵魂之火,是她所遇见困惑的诠释,是钟情的圣音。
“那我应该感谢你吗?”顾睐喃喃问道,“我应该感谢你吗?在我这么难过之后?”
蒋逸默然,片刻后她笑了一声,非常清晰,也有点狼狈,夹着几声咳嗽。
蒋逸咳完,声音还有点哑:“顾睐,有个问题我从来没问过你,你觉得合格前任是什么样的?应该是像死了一样吗?”
顾睐没说话,她说不出来。
蒋逸等了几秒没声音,叹了口气:“你恨我吗?”
顾睐还说没能说话。
她感觉自己喉头酸涩,好像要哭泣,于是她立刻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睛睁着,却丝毫没有眼泪要流出来。
只有酸涩,从眼眶到喉头。
“我们现在还是婚姻存续期,等离婚提交之后还有三十天离婚冷静期,顾睐。今天是我没忍住,也……是因为我们现在还是一体,你仍然代表我,我不希望狼狈、混乱之类的词和我牵连。”
蒋逸一边说,一边用手触碰玻璃,遮住那些过分明亮的光点。她说到这儿连自己都感觉荒谬,理智又虚伪,于是她又笑了一声。
“你应该知道这些,我教过你的,现在是最好的为你这浪费的十年青春和感情找补偿的时机。”
她好像真的像以前一样在教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在阴阳怪气。
……顾睐简直想顺着音频过去掐死她。
顾睐闭上酸涩的眼睛:“我做不到。”
“我也没做到,这不是需要时间吗?总有一天要放下,所以没必要介意。”蒋逸停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去登机吧,阿睐,新年快乐。”
蒋逸挂了电话,给她剩下冷淡的忙音。
顾睐举着电话站了几秒,转身,神色平静到什么也看不出来。
“准备去FBO吧,调配了一架风露公务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