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耽误今天去镇上办事,乔安没多磨蹭,回了房在简陋的梳妆台前理顺长发,扎了个高马尾,裹上件素色外裳,洗脸刷牙去。
顾存山听见响动,见他穿戴整齐了,才松了口气。
昨天才觉得乔安好应付,今早就来这么一遭,这哥儿,还真是他天生的克星不成?
他掀开灶锅的大木盖,腾腾热气往上直冒,乔安扒着门框探头,马尾尖错过肩膀,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顾存山扫了他一眼,拿起瓢舀出热水,兑到盆里,眼神示意乔安过来。
“天冷,洗脸用热水,柳条枝没了,先将就着,等办完事回来,我去砍些。”
乔安没意见,双手捧着一汪水往脸上扑,脸上细微的绒毛,弯弯的长眉,浓密的眼睫都挂上了水珠,再埋脸到布巾中,才彻底神清气爽。
顾存山抽出没烧完的干柴,拿泥砖堵了土灶口,等里头的火自动熄了。
见乔安洗漱完,他又往盆里加了些热水,捧水就大开大合的往脸上扑腾,只有粗犷朴实的美感,一点也不像乔安那样讲究。
扯过布巾随便把脸上的水给抹干了,转头端起盆到院里头去,拿起皂角借着水给布巾洗了。
乔安睁大了眼,不得不佩服小顾的居家,贤惠。
一切忙活完,顾存山当着乔安的面,从房梁上拿出了他们家仅剩的七百文,对了个细账。
乔谷出事前,秋收刚过,家里有七两七百文积蓄,乔安当初闹着要添置衣裳和胭脂水粉,用去三两六百文,剩下四两一百文。
本来这些裹得住他们一家三口未来一年的口粮,毕竟乔谷还时不时去庄户上做个工,隔三差五的有个二三十文的收入。
不过乔谷出事后,丧礼去了三两二百文,后来席面上荤菜不够,顾存山又做主拿二百文买了鱼,所以目前家里就仅剩七百文。
省吃俭用,他和乔安一个月最低也要三百文,这些钱不够他们吃三个月,只能尽早讨生活。
乔安听后,眼睛睁得大大的,使劲盯着桌上不到一串的铜板,恨不得他们能生小铜板出来。
想过家里穷,没想到这么穷,扶贫对象竟是我自己。
乔安叹了口气,软趴趴摊在桌上,有些惆怅:“我们俩不会被饿死吧?古代有雇佣童工这么一说吗?就算我空有浏览美食小视频的一腔绝技,在连材料都买不起的情况下,也是没用啊。”
顾存山不明白乔安在说什么胡话,他神色正经,数出二十文,将剩下的铜板一一放回,重新藏在房梁上。
乔安看着他的动作,歪了歪头:“拿钱做什么?”
顾存山:“昨天的席面把家里的米粮都吃尽了,咱们今天要买半斗杂粮,十二文,剩下八文是衙门的文书手续,咱们要付纸笔费。”
乔安肉疼:“纸笔费这么贵,抢钱呢?”
想着想着就有些郁闷,直到顾存山锁好门带着他往大道上走,乔安也没吭声说话。
顾存山也无话可说,毕竟这就是事实,除了接受,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幸运的是户籍文书之类办的很顺利,又遇上了粮铺杂粮受潮便宜售卖,一斤一文半,买了八斤,也就是半斗多。
乔安这才心情好点,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不少。
顾存山松了口气,他是真怕这祖宗拿出以前那闹腾劲折磨人,还好,乔安现在是个乖的。
路过码头,见那边来了商船,扛货工人忙得热火朝天,顾存山心念一动,把杂粮交给乔安,让他在原地等会儿,自己则去找工头问问。
乔安知道只是关乎全家生计的大事,十分积极地朝顾存山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绝对不让人操心。
顾存山扯过背篓里的草垫子,把杂粮遮了遮,才大跨步朝着码头去。
走近一看,都是些身高力壮的汉子。
现在的天凉快,他们都只穿个短褂,露出古铜色的两臂,满脸大汗,时不时扛个两个来回就要在原地大口喘气歇歇,不管怎么看,都是费力气,累人的活儿。
顾存山虽然有些力气,但也没到大力士的地步。他估摸着自己一次顶多扛个两包,三个来回就要歇一歇。
他心里有底,径直找到管事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管事老赵坐在小桌旁,翘着二郎腿,惬意地拿着茶壶对嘴,时不时喝上两口,偶尔有人扛够五十包来拿个工签,他八字胡一抖,随意将签扔在了地上。
拿了签的工人鞠躬弯腰,好声好气陪着笑脸,老赵得意的哼了一声,摆摆手让他别在这里碍眼。
正悠闲着眼前一暗,他掀开眼皮,眼底闪过惊艳。
只见来人虽着补丁粗衣衫,但气度不凡,沉稳有度,叫人看不出深浅,英俊眉峰深邃,鼻梁优越挺拔,薄唇一抿,自是无关风月,只叫人暗叹世家清贵。
来码头做工的人不是相貌平平,就是有些歪瓜裂枣,天天风吹日晒搁这儿监工,老赵看着那些汉子的畏缩胆怯样就烦。
他又是个好颜色的,顾存山一来,不说别的,冲这张脸,老赵只觉得一天的糟心都没了。
于是语气便和颜悦色起来:“小兄弟想找活儿好说,我这也是缺人,只不过扛包的活儿可不是谁都能干了的,我看你年岁不大,怕是没这力气。”
顾存山朝他笑了下:“您让我先试试,要实在不行,再让我走也不迟。”
老赵被他的笑晃了一下,一想也是,人家试工白扛几包,他反正吃不了亏,便点头应允了。
顾存山脚步一转,混进汉子中,和他们一起上了船舱,转头扛起两大包,步伐稳健地一路将货运过去垒好,几个来回下来,也只是微喘着气,不见疲态。
他擦了擦出的汗,朝老赵走来,就见着对方笑盈盈的,他知道,这活儿稳了。
果不其然,老赵拍了拍顾存山的肩膀,夸赞道:“好小子!看不出来,这么有劲儿。明天来上工吧,我这儿按数给钱,五十包拿一工签,一工签二十文,这工签你可以找账房兑,也可以攒着一起领。”
“不过话在前头,我们这儿算钱只认工签,要是丢了或是被别人拿了领了,我都是不管的啊。”
老赵想着以后有个顺心眼的小子在面前晃,不用成天看那些苦相,心情好着,多提点了顾存山两句。
“咱们这儿是不包饭食的,但有热水。叔瞧你年岁不大,多说两句,咱这是力气活,别舍不得吃。先前有汉子一干一天,一个饼八碗水吃了个虚饱,但一会儿就饿得没劲,手脚一软被货给砸了,去医馆花了不少,活也算白干了。”
“还有些在我这儿干长久的汉子,各成各的一派,最爱挤兑新工,我平常不爱管,但你要是受欺负了,可以跟我说说。”
毕竟下回再碰上个好看的,又不知道到猴年马月去了。
顾存山点头,适当表现出对管事的感激,说了几句好话,哄得老赵笑呵呵的,又说了明天上工的点,朝他摆了摆手。
顾存山离开码头,找到蹲在路边无聊数蚂蚁的的乔安,提起背篓背上,揪着小猫后颈,把人带回了家。
一开院门,他直直往灶屋走,挪开石头,掀开米缸上的木盖子,把八斤的杂粮倒了进去。
拿瓷碗舀了两平碗,估摸着是中午饭的量,才合上木盖,把石头重新压了上去。
不压不行,有些耗子跟成了精似的,牙齿厉害着,逮着木盖翘起来的小角就能钻米缸里去。
淘米洗菜,杂粮下锅,他往灶里塞了点干麦秆,拿火折子引燃,待火苗窜起来后,才往里头填柴。
一看,柴火也没多少了。
他打算下午砍柳枝的时候顺便砍点柴,今天还有空料理家务事,明天上工,放乔安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在家里,万一出点事,他就对不起乔谷叔。
想来想去他从灶房中探出头,朝着堂屋喊了一声:“乔安。”
乔安应了一声,眼睛亮亮地跑了过来,朝顾存山甜甜一笑。
“怎么了,小顾哥哥?”
阳光灿烂,顾存山的心泛起点点涟漪。要是外人,估计也都被乔安这个白皮黑芝麻馅的汤圆给骗了过去。
但他不会,他深刻明白乔安的恶劣,才不会被乔安的漂亮皮囊给迷惑住,现在乔安脑子坏了,汤圆变成了花生馅,甜的有些齁嗓子。
顾存山抿了抿唇:“家里今后就我们两个人,我以后上工,来不及回来做饭,现在教你干点活,之后我去拜托隔壁张婶,让她平常上山下田带着你点。”
乔安眨了眨眼,看着陌生的土灶,有点无从下手的茫然。
顾存山以为他不乐意,耐心掰开了跟他讲:“什么都不会就一点一点学,我不强迫你什么田活,灶房活都会,我只希望平常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热个馍,煮个汤,照顾好自己,别给我添乱,要求不高,能答应吗?”
乔安乖乖点头,眼睛弯弯:“能啊,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但等我学会了,我给小顾哥哥你送饭,好不好呀?”
等他学会了古代做饭的这些家伙事,他一定要让小顾接受一波现代的美食轰炸。
顾存山笑了:“我还指望你?你能料理好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被小瞧的乔安不甘示弱,卷起袖子一插腰,猫眼一扫,拿出睥睨天下的气势。
“看来我不露一手是不行了,我现在就要学烧灶!”
顾存山伸出手替他把袖子放了下来,敷衍道:“你天天不都在露着手,怕了你还不成?去搬个矮脚凳,坐这儿看着。”
乔安“哦”了一声,巴巴跑回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