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存山哪有他心里活动多,搬了柴火去灶房烧了水。水开了,他起身想叫乔安自己舀水洗漱,又想到乔安今天出殡回来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儿,还是兑好了水端着木盆往乔安的住处去。
屋子黑漆漆一片,看着没人。
顾存山又端着盆往堂屋去,正好瞧见晃着的油灯下,乔安那副精致小脸,对方一抬眸,摇曳的火光照出水润一片,说不出来的风情万种。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顾存山可耻的心动一下,转头在心底呸了自己。
“过堂风冷,这是热水,早点睡。”说着他半弯腰把木盆搁在乔安脚旁,起身时瞄见对方沾了泥点子的鞋袜,指尖动了动,没多余的动作,站了起来。
乔安觉得原主他爹捡回来的便宜哥哥还怪贴心哩,甜甜朝他笑了笑:“谢谢小顾哥哥。”
脱了脚上布鞋,露出松垮白袜包着的小腿来,乔安脚丫子动了动,活泛活泛脚底板的酸涩劲。
出殡时山下的路干好走,山上却因选的坟地靠近小溪,长满青苔,格外湿滑,他一没留意,摔了个底朝天,眼冒金星,懵了好一会儿。
不过这事儿他没跟顾存山说,怕被说笨,这个家就剩他们俩了,他又是个四体不勤的,虽说离了顾存山他也不至于饿死,不过有个伴心里还是得劲多了,瞧,就这端洗脚水的贴心,小顾哥哥真是棒极了!
热水氤氲出白色雾气,昏黄的油灯衬出美人纤细腿骨如羊脂玉般的光泽。
乔安半弯起手掌,搅动起水声哗啦啦作响,一泼热水湿淋淋迎着腿骨面,留下水痕交叉纠缠,顺着经络滚落成珠,重重摔落回盆中,溅起四五水花,泅湿了地面。
顾存山眼神不自主地就落在了那双脚上,眸色微暗。
“小顾哥哥。”
“小顾哥哥。”
他猛的回过神,慌忙移开视线,“嗯”了一声以做掩饰。只用几秒就完全镇定下来,转头目光又不要脸的沿着乔安明亮的眸子到水润的唇,顾存山在心底暗骂了句娘。
“什么事?”
乔安眨着眼,两只脚在水盆里晃荡,慢吞吞地说:“今天乔老三说的身契是怎么回事啊?”
顾存山垂下眸,倒是不意外乔安问起这个,毕竟对方坏了脑子,连哥儿是啥都不记得了。
一时间,顾存山看向乔安的眼神带上几分怜爱,早先前的那些厌恶,都好像随着今天后院那一面烟消云散了。
他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我十岁时,卖身葬母,那一年年岁不好,铺面行当,大院人家都不乐意要这么小的娃子,更嫌晦气,以至于我娘的尸体一停就是半月,快要发臭了,都等不来一副草席。”
“乔谷叔心善,连着几回赶集都碰见我,怜我少弱,常分我点口粮。最后一回,那次还下了大雪,街上没多少人,我当时冻得人不清醒,远远瞧见来人穿的也不富贵,想是没人买我,心也凉了半截。”
“不成想来的人是乔谷叔。”顾存山回想起那段记忆,心头涌出阵阵暖意,“他帮我料理了我娘的身后事,想把我送去镇上的慈幼院去,我不肯,非拉着他去官府签了身契,以此报恩。乔谷叔犟不过我,只好将我带了回去。”
顾存山说完,抬眼就见着乔安一副感同身受,格外共情的模样,鼻尖抽抽,都红了。
他无奈笑了笑,拿乔安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都没哭,你哭作甚?好了,早些歇息,我去把洗脚水泼了。”
起身时被乔安扯住袖子,他睫毛垂落,掩去了眸中情绪。
乔安搓着他的衣角角,抿了抿嘴:“要是我把身契还你,你会走吗?”
顾存山的眼神变了,似乎是没想到性情大变的乔安真的这么天真纯良,就跟白软的小羊羔一样。
换作往常,乔安那是扯过虎皮装大旗,不吆三喝四那都不是他。
乔谷早就把身契的位置告诉过顾存山,给了他自决去留的权力。
身契这个事情隐秘,只有他三人知道。乔谷怕知晓的人多了,耽误他以后的日子,平日绝口不提,说就是外面捡回来一个可怜小子。
今日堂前乔老三说起这个的时候,顾存山心里那是咯噔一跳,下意识肯定是乔安泄的密,至少是乔谷出事前乔大壮就知道了,不然也不至于特意跑来闹一场。
然而乔安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存山眼神暗含侵略性的一寸寸扫过乔安的弯长细眉,皓月双眸,挺拔鼻梁,精致粉唇,落到那微颤的两扇蝴蝶骨,暗叹乔安的好运气。
他收回目光,反问出声:“若我说会,你该当如何?”
乔安失落的皱起眉头,顾存山的手骤然掐上了他两颊,微微用力让他嘟起了嘴。
修长略黄的糙手陷入细腻白肉之中,顾存山话里带着燥意,隐隐加重语气,“别咬。”
乔安这才反应过来他再说什么,忙地松开牙放掉唇瓣。
掐着他的手收了回去。
他一边揉着脸一边瞪了眼顾存山,有些生气地嘟囔道,“不让我咬不会好好说啊,动手动脚的,哼。”
顾存山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对着一未婚哥儿动手动脚,难为大丈夫典范。
虽然他是乔安……呃,也虽然不出个头来,还是自己奇奇怪怪的,在心里又呸了自己一口。
乔安想着他先前的问题,还是有些气,“你想走就走呗,我能拿你怎么办?难不成我说舍不得你,你就不走了?哼,男人。”
顾存山心想那自然不会,他和乔安关系好不到哪儿去,有什么必要辛苦自己去伺候这个活祖宗呢?
话出口却变了调:“说不准呢,你开口求我,我就留下来了。”他半强迫着乔安摊开手,点了点他的掌心,笑了笑,有些危险,“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把身契握在手里,这样,我不就离不了你了吗?”
乔安在他的目光中迟疑了会儿,把手往回拽了两下,没拽动,该死,小顾力气怎么这么大!
没等到答案的顾存山自然不会放开,只有乔安回答了,他才能知道今后两人能走到哪一步,知道乔安值不值得他费心费力,将报恩的目标转移成他。
乔安被这么逼着,清亮的眸子晃着水光,无声控诉着眼前人的粗鲁。
“那是你的身契,你爱要不要!还捉弄我,现在的一家之主可是我,小心我让你睡茅坑!”
顾存山没忍住,笑了。
这无疑是在挑战乔安这个一家之主的权威!
乔安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巴掌“啪”的拍响了木桌子,听着声响,可不轻。
顾存山淡然松开手,拉起那只拍桌的手看了看,不出意料红了一片。
他掀开眼皮,小猫正气鼓着瞪他呢。
“行,听你的。身契我拿回来,明天咱们一起去镇上衙门,你立男户,我销身契,顺便再在镇上找找活,不然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何况咱家哪有山。”
“哦。”乔安乖乖应了。
脚上的水晾干了,乔安看了看被泥水晕染开的长袜,又看了看沾了一圈泥的布鞋,感觉无从下脚,只好两手撑在长板凳上,在空中晃悠着。
顾存山泼完水回来,要去堂屋里间歇息,见乔安还在那坐着,再看看脏污的鞋袜,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他想当做没瞧见,但一想乔安软声软气说话的乖巧样,骄矜些也没什么,先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不过,以前他可没耐心理会乔安。如今,自己算人家半个兄长,乔安的回答又实在叫他满意,对这只小猫好点,也没什么吧。
心里兜兜绕绕一圈子,顾存山走过去半蹲下来,后背露了出来,言简意赅,“上来。”
“啊?哦。”
乔安两只藕臂圈住顾存山的脖颈,腿弯处被顾存山的大手抓紧,整个人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前胸贴后背,陌生的热感沿着衣物传递,乔安小动物似地蹭了蹭顾存山,散着的发丝滑过肩膀,和对方的发丝纠缠着。
乔安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两颊起了团红霞,贴着顾存山耳朵道了句“谢谢。”
顾存山抓着他腿弯的手紧了紧,把他整个人向上颠了颠,一路无话,把人背回卧房,掩上门走了。
他回到堂屋,见孤零零还摆着地上的布鞋,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草鞋,觉得好笑。
吹灭油灯直往堂屋里间走,脱鞋上床。
半晌,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存山甩了甩手里的火折子,面无表情地端着油灯拿起那双布鞋,烦躁的啧了声,动作利落的舀水拿皂角,吭哧吭哧搓了起来。
冷风刮过,湿漉漉的布鞋斜竖在墙角,随着月亮偏移拉长了影子。
第二天一早,乔安从草床上坐起来,拿手平了平皱巴巴的床单,眼珠子一撇,瞅见了床头那双干净的布鞋。
顿时心里甜滋滋的,脚踩了鞋头发也没扎,穿着里衣巴巴找到了顾存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顾哥哥你对我可真是太好了!”
反正他亲哥不会帮他刷鞋,小顾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啊!
顾存山被他八爪鱼的抱姿怼得往后一退,一垂眼见雪白一片,脑子顿时“当!”的一声,难得慌乱大喊出声: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偏偏罪魁祸首毫无自知之明,乔小猫左扭右扭脑袋,打出问号:“哪样?”
顾存山拿手捂着脸,耳尖噌的冒红,平常老成的作风荡然无存,眼睛都不敢往乔安那儿看,听一个字就要抖上一下。
“小、顾、哥、哥——”乔安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凑上前去,“你怎么不敢看我啊?”
顾存山只觉得体内热气翻涌,闭着眼摸索着门框,落荒而逃。
乔安跟个流氓似的搁后头吹了个口哨,咯咯坏笑,想不明白小顾怎么脸皮这么薄,他衣服不好好在身上穿着嘛,啧啧啧,古人就是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