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托着走了一段路,恰逢家里那处空了三四个月的田,田头坐着的正是李林,沈慕林连忙挣开,朝着田地跑去。
李林望着空茫茫的田地,算着今年收成,不等算明白,身边便蹲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正是顾湘竹和沈慕林。
沈慕林眯着眼笑着,将在李林家中讲过的话又全数讲了一遍。
李林蹙眉道:“我不会种花椒啊。”
沈慕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这里面是步骤和护养法子,我们不常在家,只好托人帮忙照顾,李大哥若是愿意,再好不过了。”
李林翻了翻那册子,均是很明了的图画,便是他这不识字的也能看个差不多。
他当即决定:“既然林哥儿你们信我,那我便应了!”
沈慕林将册子留给他:“那就说定了,后日李大哥可有事?”
李林道:“无事无事,我本就是出来寻一寻,看谁家收不过来庄稼,能挣一点是一点。”
沈慕林放下心来:“成,后日用过早膳我便来这里等李大哥了。”
花椒这类种子在播种前最好要在水中浸泡两三天,且每日都要换水,为的便是去除花椒籽表面的油脂,且最好用的是当年的新籽。
沈慕林他们早上便将花椒泡好了,算着时间,后日正好能播种。
日头在山间绕了一圈,便到了约定时间,晨起,沈慕林便和顾西一同往地里去。
这东西并不算难养活,田地不用特意打理,刨了小坑丢种子,再铺上薄薄一层土就好。
之后只需要时不时照看着,定期浇水除草即可。
不过一亩地,三个人做起来很是迅速,不捎一个时辰便全数忙完。
沈慕林扛起锄头,将盛了水的葫芦递给李林:“晌午来家里吃饭吧,做好了,待用完了拿些给嫂子和孩子们。”
李林推脱一番,实在是推脱不过,到底还是去了顾家,今日晌午是李溪主厨,顾湘竹打下手。
李溪厨艺自是没得说,蒸了掺了白面的饼子,炒了鲜菇配猪肉,野菜挂鸡蛋,还有鲫鱼汤,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可新鲜着呢。
李林狼吞虎咽一阵,差点连带舌头一并吞下。
待用完午膳,顾湘竹将特意留出来的那份吃食拿了出去,都放在筐子里,用布搭着竹筐口,免得散了热意。
李林心中感激更甚几分,归家见了沈慕林拿来的东西,待掀开筐,里面放着的还多了几碗红糖鸡蛋羹。
李杏妹泪水涌了出来,抱着李林道:“你定要好好做,好好做,这是恩情,不能忘了。”
李林咬唇点着头:“记着,我都记着。”
家里田地打理好,又歇了一日,沈慕林几人便回了县里,这次还带上了顾小篱许三木夫妻二人。
先定下住的地方,他们两人拍板,这由着他们出资,不够买下,也好歹能租赁些日子。
毕竟往后他俩和念念也要居住,不能让季雨他们出钱。
待定下住处,搬到县里后,由许念安去瞧去看,和季雨商定在何处建工坊,若是小两口定了别居的主意,那也好说,家里一切都有定数,均分三分,待日后都是要给了兄妹三人的。
顾小篱牵挂着家里,老的老少的少,还有大肚子的儿郎,晌午到了县里,草草用了膳,就撺掇顾西领着她去看房子。
顾西坳不过,早晚都要瞧,干脆允了她,李溪也跟着去看看。
不曾想这一出门,晚上归家时,顾湘竹已烧了一个多时辰,沈慕林面色冰冷站在床榻旁。
云溪蹙着眉立在沈慕林身侧,偷偷摸摸瞥一眼他。
沈慕林冷声道:“道长,兔子在厨房里,竹子还能不能好?”
云溪摸着顾湘竹的脉搏,边点头边道:“行将枯木,行将枯木啊。”
沈慕林只觉得脑中空茫一瞬,他喃喃道:“不是说回来再调养就可以了吗?”
他拧眉看向云溪,眼中寒光凌厉,云溪哪里还敢卖关子,连忙道:“枯木逢春,春日万物生,绵绵生机,决然不断,放心放心,过了坎,定是长寿之人。”
沈慕林不敢全数放心,直直盯着床上快要熟透的顾湘竹。
他忧虑着,生出些惧意,怕那雪地里冒出尖,抽了条儿,数十年长得郁郁葱葱的青竹,见不到下个冬日。
顾西走进屋内:“柳家来人了,你去看看吧,我盯着这里。”
沈慕林咬了咬下唇,柳大哥若非要事,绝不会这般匆匆,他凝神片刻,快步走向正堂。
柳沐晟一见到他,便迎了上来:“黎禾去了徐州,见到了黎非昌,此人如今十分邪性,不知为何定要你与竹子殒命才肯作罢,只是他如今在外州下县,只得借助他人。”
沈慕林眉心紧蹙:“他还能借助谁?”
柳沐晟道:“他家中有位上座的门客,黎非昌唤他为夫子,黎禾瞧过,那人与曾经送药的老道士如出一辙的容貌,连眼下黑痣也一般无二。”
沈慕林拉住他问道:“他身边有没有一八尺大汉,是个练家子,肤色偏白,兴许还躲躲藏藏的。”
柳沐晟思索一阵:“不曾提过,黎禾如今去了府城,近日不便与我联系,他只提起,让我问问你们,是要留在县里等死,还是去府城搏一搏。”
沈慕林咬着下唇,冷静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柳沐晟道:“最多年后。”
沈慕林看向屋内,抿唇苦笑一声:“我倒是想不通,何至于逼迫他至此。”
柳沐晟却是摇头,他低声道:“林哥儿,黎禾还见了你的画像。”
沈慕林抬头:“我的画像?”
柳沐晟道:“那时你应当还在青州。”
沈慕林心脏漏跳一拍,重复道:“青州?”
柳沐晟微微叹气:“这般看来,他似是早就盯上了你们。”
沈慕林只觉得脑袋就要炸开,青州,这里难道还有第二个……
他捂着耳朵,又用指尖掐住眉心,忽听见剧烈碰撞声,恍惚又察觉到利刃飞过之声,声声掩着声声,催他乱催他恼,最后归于一片空寂的窒息。
柳沐晟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沈慕林,刚想去掐他人中,就被顾西拦住,顾西一把薅起沈慕林,扛上肩头,了当进屋放到顾湘竹身旁。
云溪胡子少了一截,正捧着飘落在掌心的那一截抹眼泪。
若是沈慕林还清醒,定能发觉出顾湘竹俨然恢复了大半。
云溪眨眨眼:“他咋了?”
顾西瞥他一眼,分明在说:“你问我?”
云溪抿着唇不敢说话,探过去去把脉,顾西冷冷扫了一眼,扭头出门。
柳沐晟站在门外焦急不已,看见顾西出来赶紧上前去问。
顾西张口道:“他记不清之前的事儿,尤其是青州,以后不要在他跟前提了。”
柳沐晟愣了一下,忙点头,又生出些疑惑:“那……那林哥儿家人还在吗?若是日后有人来寻……”
顾西道:“那是他的命数。”
李溪和顾小篱买了东西,晚了一步回家,他笑容明媚,将手中信件拿到顾西眼前晃了晃,这才看见柳沐晟:“正好买了些猪蹄,我去炖了,留下来吃饭吧。”
柳沐晟推拒道:“不了,阿叔,我用过晚膳了,家里还有事,不留了,我改日再来。”
李溪看着他魂不守舍离开,用手肘戳戳顾西:“怎不见林哥儿和竹子?”
顾小篱也道:“是啊,这时辰不该歇了啊。”
顾西下意识挡住掩着的屋门:“这几日累了,估计是睡了会儿,睡踏实了。”
李溪哪里瞧不出他的不对劲:“让开。”
顾西小心翼翼推开门,沈慕林刚好揉着眼睛坐起来,顾湘竹虽还睡着,瞧着脸上微微透着浅淡的红,正是熟睡模样。
李溪这才松了口气,拿出那封信来:“竹子先前那位夫子,说是府城来了新知府后,想收纳新生入府学,竹子虽乡试落榜,可在县学学考文章策略均为前者,先生写了担保,说若是竹子还有读书的心气儿,身子若还允许,便拿着这担保去府学。”
沈慕林问道:“何日截止?”
李溪翻看信件,递给了他:“明年开春入学,还有段时间呢,不过过了年就要先去考学,考过才能读书。”
那阵子喜悦过去,他又念及家里这些生意,好不容易红火起来,便要换地方,府城开销更是大……
沈慕林将那封信叠好,放到顾湘竹胸口处:“听见了吗?快点起来,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好竹子了。”
顾小篱拉住李溪,低声道:“嫂嫂,若是银子不够,我还有些,你拿了去吧,竹子是有出息的,该让他接着读。”
沈慕林道:“姑姑放心,且存着银子呢,竹子之前默书也攒了些,您先租了房子,咱们一家子团聚才好呢。”
顾小篱叹了口气:“要知道你们过不了多久就要走,我该早些定下心搬来的。”
李溪笑笑:“什么早不早的,啥时候都不晚,我们就是去了,难道就不是你大哥大嫂了?”
顾小篱有了些笑意:“是啊,不如我使使劲儿,以后啊,去府城找你们。”
顾湘竹总算睁开眼来,坐在一旁睡去的云溪也慢吞吞睁开眼,松了口气道:“好啦,日后也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