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不久,沈慕林四人便归家。
待入了前堂,关上屋门来,李溪拧眉道:“如今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处,便不用担忧那些豺狼虎豹,林哥儿,竹子,小爹只一句话,遇事莫要自己扛,我们既是亲人,就没有麻烦不麻烦的说法。”
顾西附声笑道:“我与你们小爹正是壮年,且能耐着呢。”
沈慕林有了些笑意,抿唇道:“爹,小爹,我晓得了。”
顾湘竹也点了点头。
四人这才松下口气,打开拿回来的包裹,慢慢收拾起来。
许久不曾归家,家里却没多少灰尘,想来是顾小篱在他们回来前打扫过。
沈慕林牵挂着花椒种植之事,提起些糕点零嘴,又拿了斤猪肉,朝着屋里讲了一声,转头便出了门。
李林家在紧邻河西村的位置,只一处单薄小屋,用篱笆围出不大的地方当作前院来用,更别提什么院门了。
沈慕林站在篱笆栅栏外,扬声朝着屋内道:“李林大哥,在家吗?”
声音刚落,屋门便被推开条小缝,一梳着小辫的小姑娘探出头来,怯生生看着屋外,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神,走向院子里。
沈慕林放轻声音:“你爹爹呢?”
小姑娘瞧着六七岁的模样,本该是满脸胶原蛋白的年纪,看上去却十分瘦弱。
屋内传来声细弱的喊声,小姑娘立即跑了回去,不多时又跑回来,扬着头问:“你是沈阿叔?”
沈慕林头一次被这么称呼,反应了下才点头:“是,你爹租了我家的地,我有事和他商量。”
“爹爹去地里了,大哥送饭去了,”小姑娘朝着沈慕林招招手:“阿娘让你进去。”
沈慕林走进屋里,屋内逼仄,让各种山货编织品占满了前堂,左侧屋子开着门,便能看见一满脸病气的女子坐在床前,不时咳几声,手里东西却是不停,不稍片刻,便成了活灵活现的草编蚂蚱。
她身旁也坐着个小丫头,小丫头旁边还躺着个襁褓幼儿,哼唧两声,被她拍一拍便没了动静。
李杏妹放下手中东西,连忙起身:“林哥儿,屋里离不开人,你别介意,是来找我家林子的吧,你坐着等吧。”
沈慕林将手中东西放到桌子上:“李林大哥不在,我和您讲也是一样的。”
李杏妹正坐道:“我一妇道人家,不懂外头的事儿。”
沈慕林笑道:“哪有什么懂不懂的?不过是些家里的琐碎事儿,是这样,我家在县里做买卖,有心种些花椒,却是不好总是回乡,无法照料,便想问问李大哥可否分出手来,那地界儿便在你家租地旁,正巧也方便。”
李杏妹蹙眉道:“花椒?他没照料过那东西,比不得麦子棒子的好养活吧,别给你家养坏了。”
沈慕林道:“这头一年只当是瞎折腾,便是没得了多少收成也无妨,我原先便请李大哥帮忙看顾闲地,李大哥是个实诚人,我信他。”
李杏妹仍是几分犹豫。
沈慕林接着道:“若是可行,按长工算起,每月一钱,白纸黑字写着,做不得假,嫂子再想想。“
他不再久留,讲明白后便离开。
李杏妹坐在原处,许久才回过神,喃喃道:“天上掉馅饼了不成?”
李二丫舔了舔嘴唇,小声问道:“阿娘,我想吃那个。”
李杏妹这才注意到那些吃食,竟还有猪肉,她连忙看向屋外,沈慕林俨然没了身影:“不成,等你爹回来,咱不能凭白拿人家东西。”
小丫头乖乖点头,盼着爹能早些回来。
沈慕林步伐快,不稍片刻便转了弯,正巧撞上急匆匆的徐婶子,他侧身让开:“婶子怎么了?”
徐嫂子一把抓住他胳膊:“快去叫你姑姑,往村头走,你爹和你二叔打起来了。”
沈慕林一怔,才意识到是说的是李远他爹,他凝神道:“怎打起来了?”
徐嫂子蹙眉道:“谁晓得嘞,李老二丢了活计,非说是因着你爹了,还有他家远子被打一事……林哥儿,婶子问你,你家前些日子是不是得罪人了?”
沈慕林缓声嘀咕两句,大致讲了些往事:“李远不是因斗鸡和人起了争端,才遭了打,与我家何干?”
徐嫂子一听,拍手道:“天晓得怎么回事儿哟,人家咬死了是因你家得罪了人。”
沈慕林道:“多谢嫂子相告,我这就去瞧瞧。”
徐嫂子摆摆手:“客气啥啊,亏得你给我家的画纸,我家相公如今在柳府也算是得了脸,做不完的活儿呢。”
说罢,又催促沈慕林几句,让他赶快去找人,沈慕林应了声不再多留,快步朝着村口跑去。
半路撞上坡脚的李远,李远恨恨瞪着他,沈慕林全当看不见,瞧着四周无人,悄悄踢出块石子,恰到李远脚下。
那石子裹了些粘腻的青苔,李远脚下一滑,半跪在地,沈慕林一个眼神也不曾分给他,直直往前头走,将这人远远落在后头。
村头果真围了一圈人,村长早早赶了过来,叫了好几个人,分别拉开顾西与李槐书,左右劝着,说来这兄弟两个半点亲缘关系都没有,如今爹娘均已离世,若非还有顾小篱这个小妹,那可真是再没一点关系了。
李槐书梗着脖子道:“顾西,我知晓你早已看不惯我,但你不该耍阴招,李远如今落下跛脚的毛病,便是我也没了生计来源,你就如此恨我?”
顾西挑眉嘲道:“可笑,我若当真有这般大的本事,你李槐书今日还能站在此处和我好好说话?”
李槐书被噎住,甩开胳膊道:“事已至此,就算不是你耍阴招,也是因着你家得罪人,连累了我们,必须给我们补偿。”
顾西算准他此番意图:“补偿?你直言要我家那款空闲的地就是,犯不着弯弯绕绕的,没那个脑子,还要卖弄算计。”
村长慌乱抬手去捂顾西的嘴。
再吵下去,可真就撕破脸了。
顾西仰头躲开,冷哼一声道:“你我两家多少算门亲戚,糊涂账理不清,糊涂事算不完,大家糊里糊涂过去,各自过各自日子就是,你若还想纠缠,我便认了这大哥,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李远踉踉跄跄赶到,看见站在外圈的沈慕林,抬手就去抓沈慕林:“你大爷的刚才绊我了是吧?!”
不等他抓住,就被恰好赶来的顾湘竹拎着手腕,甩到一旁。
沈慕林冷眼旁观,这处吵闹引了众人注意,人群散开些,沈慕林顺势走到顾西身旁,抬眸道:“二叔,我记着六月时李远已受了伤,那时我爹可不曾回来呢,怎么能是他找人呢?”
李槐书愣了下,李远就要吵嚷,被顾湘竹擒住手腕,他正想甩开,对上顾湘竹冷冰冰的双眸,眼中可见他的倒影,再无曾经的浑浊。
李远心中一震,这瞎子眼睛竟然治好了!
这一怔,便错失了时机,沈慕林又道:“敢问二叔何时失了活计?”
李槐书道:“半个月前。”
沈慕林点头片刻:“方才二叔讲是我家得罪了人,不知是得罪了谁?”
李槐书不曾讲话,李芳从人群中探出来,厉声道:“谁不知道你家和黎家的腌臜事儿,你们得罪了黎家,他们拿你们没法子,就拿我们撒气。”
沈慕林道:“二婶好生清楚,可黎家当家的和黎家公子如今都下了牢狱,二婶莫非是说官府看管不严?”
李芳额间冒出些冷汗来:“是……是……是黎家大公子,对,就是他!”
沈慕林笑起来:“二婶是亲眼见了黎和缮去了码头?”
李芳咬牙道:“对,我见了。”
沈慕林又道:“二叔半个月前被辞,那黎和缮定是半个月前就去打了招呼。”
李芳一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愣了又愣,恍惚点了点头:“自然是。”
沈慕林轻声两声,眼中不见笑意:“倒是不知二婶是不是瞧错了人,黎家大公子一个月前便动身去了外州,至今未归,兴隆饭馆已闭门三月有余,哪里还有黎家人?”
李槐书猛然抬头看向李芳:“是你?”
李芳慌乱往后退了两步,李槐书捏住她手腕:“你若是去了码头,为何我不与我讲?你若是见了黎家人,又为何之前不和我讲?”
李芳用足力气,甩不开那双腕子,她冷笑两声,忽自嘲道:“是我如何?你儿子被人打了,你不回来,家里地要收了,你也不回来,我说请人帮忙,你嫌花银子,次次要我娘家出人来,我明和你讲过,我阿娘病了,哥哥们腾不开手,且年年帮次次帮,你脸皮厚我还害臊呢!”
李槐书从唇齿间挤出话来:“我还不是为了赚银子,为了这个家?”
李芳抬起眼看他:“家?你哪儿来的家?远子伤了后,养了好些日子,腿脚仍不利索,我叫你去求李溪他们,当初二牛的腿伤便是他们请了郎中,你不肯,好,我自己去求,你将我拽了回来,甚至连你妹妹家都不许我去,你够狠,远子如今跛了,你看痛快了?”
李槐书蹙眉道:“还不是你们打了二牛,我哪来的脸还去求人家?”
李芳冷笑阵阵:“是啊,你最要脸了,你最看重脸面了,既如此,你便和脸皮子过去吧!”
李槐书怔了又怔,待反应过来,李芳已经走远,连李远也落在身后。
他张了张口,恨恨瞪了眼顾西,顾西抬抬手无辜道:“此事与我无关。”
“怎得与你无关?你若当真大度,为何不请人为远子医治?”
这话说得当真是好不要脸,顾西忍不住笑出了声:“李槐书,你儿子曾打伤二牛,挑唆外人来我家中吵闹,污蔑我儿子新婚夫郎,一桩一件,哪里是污蔑了你们?小篱曾请你相聚,是你不肯,之后我夫郎将那证词交于你,可你何曾道过歉?”
李槐书捏住手指:“我……”
顾西眼中含着冷意:“你在外不顾家不分担家事不教养幼子,一旦他犯错,你便拿起棍棒,扬起巴掌打一通,却不知是不是做戏给我们看,你口中讲着小篱是你妹妹,可她家孩子何其无辜,自二牛受伤后,你从未劝解,也不加以引导,更不曾探望过二牛一次,又何谈道歉呢?”
李槐书咬着唇角:“你懂什么?”
顾西嗤笑道:“是你不曾将自己和我们看成一家人,李槐书,若非你是小篱二哥,我是不肯与你多说的,二十余年前我们便分了家,如今也没什么话讲,你自便吧,我年纪大了,缺觉,不和你多说了。”
他走了两步,李槐书还欲伸出手拉他。
顾西停下微微侧身道:“我这人睡不饱容易揍人,下手没轻没重的,老二,我自小就是混不吝,你是知道的。”
李槐书目光一顿,顾西便一手捞起顾湘竹,一手拽住沈慕林袖子,一托二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