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在说我吗?”江疑自然地将青耕的手放在掌心捂热,继而又去拿披风给她披上,“身子才刚好,要多穿一些。”
他走到妆奁前,拿过其上一个青瓷小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出,在小碗里和匀后给青耕上药。
“要记得按时抹药,折清的箭上带了魔气,若是不管,伤口只会越来越深。”
青耕侧坐于镜前,江疑在她对面,扶着她的脸,细细给她上药。伤口已经淡了,新长出来的粉嫩色肌肤横亘其间,看起来有些不协调。
“再用两日药,应该就好全了,卿卿万不可偷懒。”
看的出来对于她脸上的伤疤,江疑很是介意。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每日回来第一件事总是为她上药。修长的手指攀附她的脸,像君王巡视领土那般仔细又珍重,弄得青耕好不自在。
江疑将小瓶放好,又牵起她的手问:“卿卿刚刚是在说我吗?”
指尖瑟缩了下,青耕竟心虚的不敢去看江疑。她微微低下头,眼神慌乱,一时不知该看哪里。殊不知她的这些小动作全倒映在镜中,被江疑尽收眼底。
“嗯,桃仙子说大概只有殿下能帮我找回记忆。”
“为何又去问他人?我之前不是同卿卿说过吗?卿卿可是不信我?”
“我没有”,一连三问让青耕红了脸,也不是不信江疑,只是有关她记忆以及那场大战的事她直觉江疑不喜,她不想让江疑为难,就只好自己偷偷打听。
还有一点青耕不想承认,在同江疑相处的过程中她总有些意乱情迷,让她既爱又怕,就像现在。
“我当然信殿下,我们、我们就只是刚好说到那里。桃仙子问我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我便同她说了。”
“怪我,是我没有护好卿卿,才让折清有机可乘。”江疑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慢慢悠悠的摇晃,“卿卿答应我,好好在宫里养伤,别胡思乱想,那些忘记的总会想起来。”
许是江疑的怀抱太过温暖,青耕渐渐放松下来,她也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着急才求不得,遂顺从应了“好”。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上次桃桃她们来过以后就再也没有仙子来寻她了。江疑还是同往常一样去清心殿,有时下午回来,有时得到晚上。
她也试着同江疑提过此事,可那时江疑将手上的书一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许是她们都有事,怎么,卿卿可是闷烦了?那明日我就在宫里陪卿卿。”
弄的青耕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时间一长,青耕也只好妥协。
这日天朗气清,成团的白云飘忽,一会聚成小狗样子,一会散成薄雾。青耕搬了张躺椅在菩提树下,拿一片菩提叶虚虚笼在眼上,暖暖的空气搅得她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一颗不大的枣核稳稳落到青耕脚边,砸出清脆的声响。
眼前被阴影遮住,青耕感觉鼻边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她忍不了,起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盖在眼上的菩提叶悠悠落到脚边。
睡意还未完全散去,青耕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眼前站了一个人正弯腰,笑吟吟的看着她。
“菩玄神女可真会过日子。”
青耕甫一想说话,就被来人捂住嘴巴。“小声点,我是偷溜进来的。”
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青耕点点头,示意自己会配合。
希渠这才松开手,转身坐到菩提树下的花坛上。不知她从哪里找来一根狗尾巴草,闲闲含在口中,翘着二郎腿,抬头吹着口哨。
青耕瞧她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自觉也放松下来,只是心中到底有疑惑,问道:“公主缘何过来?”
希渠未去看她,还是一副闲闲的模样,“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摇头晃脑的念完这句诗,才拿斜眼去看青耕,“神女貌美,我前来,自是为了一亲芳容。况且”,撑在身后的双手交叠,换到脑后,“寻机会来这儿的又不止我一个。”
话音刚落,只听墙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青耕堪堪撑起身子,就见一个通身艳红的仙子从墙头稳稳落到地上。
她鲜艳的裙摆像开在身下的石榴花,随着她的起落盛开。美则美矣,只是青耕想不出怎么会有爬人墙头还穿的花里胡哨?
在她微微愣神的空挡,来人三两步走到青耕身前,也不管她是何神情,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好你个青耕,醒来第一件事竟不是来寻我。”
突如其来的怀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青耕怔然盯着希渠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心中疑虑更深。
“你是?”
“当真连我也不记得了?”
红潆潆放开青耕退到花坛边,认真的从高处往下看她,见她一身浅绿长衫,头发披散压在身下,双颊圆润了些,被日头晒的微微泛红,露在长衫外的一截胳膊也不似那般纤细,这才“呼”的一声松了口气。
希渠躲在树荫下乘凉,见此眼中发亮,津津有味的看向两人。
“仙子生的如此漂亮,若是见过面,我定然忘不了,只是如今…”青耕从躺椅上坐起来,思量半天,脑子里依然空空荡荡,确实是半分记忆也无,“我确实不记得了。”
见她一副懊恼愧疚的神色不似作假,红潆潆心中愤恨,可到底没有办法,更何况,洛华宫里里外外不知被江疑布了多少眼线,她这是吊到江疑出去,才偷偷摸摸溜进来。看到青耕无事,她沉浮几百年的心仿佛才找到一方栖身之所,不似往常惶恐。
她原以为只要青耕醒来,她们与江疑之间的旧账自会清算,冬青的下落也会明朗,可对上青耕懵懂的眼神,红潆潆才明白,江疑早给自己留了后手。
是了,像他这般有成算的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青耕殉道或许在意料之外,可她的苏醒绝对有他的筹谋。
青耕看着面前闯入洛华宫的仙子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想必是之前某位故人。可她面上阴晴不定,一会儿患得患失,一会儿气的牙痒痒的可憎模样,吓得青耕一时间不敢说话。
所幸气氛未曾凝滞太久,红潆潆暂且按下心中烦躁,朝青耕扯出一抹笑:“我叫红潆潆,是太液池中一尾红鱼,我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额…”她挠挠一头张扬的红发,想劝慰人却不知从何说起,“总之你不要怕,你忘记的我都会一一帮你找回来。”
日光透过菩提间隙落下,红潆潆的声音清朗且有力量,朝她伸出的手仿佛也带着阳光的温度。
鬼使神差的,青耕竟想上前握住,可她到底忍耐住了,朝红潆潆微微一笑:“多谢仙子。”
小风悠悠吹来,菩提树随着哗啦啦的响。
原本坐在花坛上闲适的希渠“嚯”的一声站起来,脸上玩味从容的笑收敛,几乎没来得及同青耕道别就起身往外跑。
站在她身边的红潆潆同样脸色一变,两只手在身上摸半天,却发现自己忘记带了。她抬头看了天边一眼,狠心跺跺脚,匆匆说了句“再会”也不回头的走了。
只留下青耕一个人呆呆的看着她们接连逃去的背影。
“卿卿在看什么?”
被身后的声音唤回,青耕脸色一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不自在的转过头:“没、没什么。”
江疑清隽的身影落到地上,从上面看两人身影交叠,坐在躺椅上的青耕似是被他拥着。“脸色怎么这么白?”
“可能是风吹的。”
他自然而然地抚上青耕的脸颊,光洁细腻,像白玉般温润中带着凉,只是眉眼旁那道浅淡到近乎没有的疤看上去还是那么碍眼。他着力抚了两下,似是不疑有他:“你身子弱,外面终归凉一点,我扶卿卿到里面,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
江疑手落到脸上的那一刻青耕心里发怵,她浑身僵硬,直到被江疑揽着往殿内走浑身的血脉似乎才开始流通。
希渠和红潆潆多半是感知到江疑回来才落荒而逃,可为什么呢?她不着痕迹的看向刚刚两人翻走的地方,见无任何异常才若无其事的回过头。
桌案上乱七八糟放着梓琴从人间带回来的话本子,青耕脸一红,忙挣脱江疑环住她的手,上前去将话本子垒到一起。
江疑无奈失笑,按住她慌乱整理的小手说:“这些小事我来就好。”
将人赶到桌案对面的小榻上坐下,江疑从怀中掏出一叠整齐的图卷。
伸展开来,一个个鲜活的形象跃然纸上。仔细看去,每个人物画像下都有一排小字,上面或多或少的记述了有关人物的特征喜好。
青耕疑惑的看着江疑:“这是?”
“这是卿卿之前结识的朋友。”江疑好笑的揉揉她的发顶,“我之前答应卿卿会助你找回记忆,这下可相信了?”
青耕瞪大了眼睛。
“有好些人我也记不清,这些日子频频去天一阁翻找,才堪堪将这些小像画出来,卿卿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青耕有些着急,甚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找到那张艳丽张扬的画像。
“太液池中精怪,名曰红潆。喜阴喜凉,人面鱼身,落地化形,通音律,擅玉虚琴。”
“怎么?卿卿想起她了?”顺着青耕手指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刚刚一缕红衣掠过洛华宫的画面,江疑不咸不淡的问道。
“额…”不知为何,私心里青耕不想让江疑知道红潆潆来找过自己,更何况,她确实不记得了。于是她将画册往后翻,佯装不知情的样子说,“没有,只是觉得这位仙子好生漂亮,红衣可真适合她。”她又往后翻了翻,画册停在一页满是菩提的地方,她指着问江疑,“这是什么?”
“卿卿的师兄。”江疑靠着窗沿,窗户朝外打开,透过窗户,菩提树偌大的树冠枝繁叶茂,与画册上的图像重合。
“卿卿之前很依赖他。”
“师兄…”青耕口中无意识的喃喃,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似乎真如江疑所说,她很依赖她的师兄。
“卿卿不必着急,只要按太华天尊给的方子吃,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嗯。”青耕点点头,手下临摹着画册上的小像,满心满眼的爱不释手。
不满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些小像吸引,江疑面上不动声色,转到青耕面前将画册合上,看着她懵懂的抬眼,安慰道:“恢复记忆过犹不及,画像就放在这儿,卿卿闲来无事拿出来看看,总看的话怕伤了你的眼睛。”
青耕手底下按着画像,头一次生出想反抗的心,可到底那股执拗还是被她压下去。
直到看见青耕眸子里全是自己,江疑胸中的郁结之气才慢慢散了。他抬手替青耕斟了杯茶,茶水的热气在两人中间升腾,他不紧不慢的说:“近日魔界频频动作,天界人心惶惶,也不甚太平。卿卿身子还弱,这段时间还是待在洛华宫为好,等过段时日,我带你去见之前的朋友可好?”
“殿下说的是真的吗?”青耕的注意全被江疑后面的话所吸引,高兴的嚯然站起。那双雀眼本就惹人喜爱,此时微微瞪大了看着你,莹莹水光中满是欣喜,几乎刹那就勾住江疑的心魂。
只他一贯冷静自持,这会儿也只是微微一笑:“自然作数。不过卿卿也要答应我,万不可只身在天界走动,若…”
“好,”未等江疑说完,青耕就连连答应,生怕一会儿江疑就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