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因为城中灵气充裕,六具傀儡中有四具被定在巷子上空的四角,通过烦恼丝源源不断提供稀薄魔气,用以维持结界。
余下的两具傀儡,行动也不及拥有神智的修士本身灵敏,也是因此,孟芜才能躲过刚才那一剑。
六具傀儡以墨黑瞳孔盯视孟芜,若细看,他们的瞳孔深处还有亮光,亮光疾退,一直连通到百废城外某颗歪脖子树上。
树上坐着个紫衣乌发的少女,少女猫眼灵动,额前挂着繁复银饰,光裸腰间环绕着银色的链锤,两端垂落在脚边,随着她撑着枝干晃动双腿的动作摇晃出细碎声响。
若孟芜就在近前,便能认出那小巧链锤就是女主赵颜的本命武器——照夜流星。
傀儡的耳目便是赵颜的耳目,赵颜闻言偏了偏头,视线穿入前方的昏蒙,开口道:“六具傀儡不也出了岔子?孟公子方才放出去了什么?”
少女声音清脆利落,到了傀儡口中,变得迟缓滞涩。
孟芜答道:“也没什么,只是个报信的小玩意儿。”
“原来如此。”赵颜遗憾道:“本来还想跟公子说几句话,现在看来,应是来不及了。”
她说着垂了垂眼,在心中默道:杀了他!
惑心魔音传至傀儡神魂,巷子里两具傀儡动起来。
孟芜道:“且慢!”
赵颜反着劲儿道:“不慢。”
两道剑风倏忽而至,孟芜狼狈避过夹击,衣袖被锋利剑刃划开,手臂上也出现一道血痕。
“!”好疼!
淅淅沥沥的血迹洒在地上,孟芜捂住手臂快速道:“阁下以秘法操纵傀儡,却也被傀儡所牵连。我已传信大公子傅雪溪,他即刻便到,我虽伤不及阁下,但拼死拖住一个傀儡也不是全无可能,届时大公子凭傀儡反溯,阁下也少不了麻烦,不是吗?”
傀儡攻势不停,赵颜勾起链锤的银链在指尖缠绕,“所以?”
孟芜闪避得上气不接下气,寻着空隙急忙道:“我想与阁下打个赌!”
“……打赌?”赵颜转过脸,眸底大魔特有的暗色流光一闪而过。
书中写赵颜好赌,但赌的不是俗世银钱,而是在“赢与输”、“刺激与束缚”之间摇摆的不确定性。
原著中赵颜与傅雪溪同行期间,就曾多次与遇到的敌对势力进行博弈。
她的赌品很好,言出必诺,因此还错过了不少顶级的法器。
若能说动赵颜同他对赌,后面就都好办了。
“对!”孟芜道:“阁下与我打个赌,阁下输了,便从此不再插手与百废城有关的事;我若输了,甘愿引颈受戮!”
巷子里的傀儡捉杀不停。
又一剑刺来,竟直接从孟芜的颈侧划过!
颈侧辣痛,热流汩汩而下。
城外的赵颜倒是清闲,坐在树干上,手指勾着银色锁链逐寸摩挲,奇道:“孟公子好像很了解我。”
既说对了烦恼丝的限制,又清楚她的脾性。
……怪哉。
孟芜若有绒毛,恐怕已经奓成海胆了。
捂紧脖子,急声问:“阁下赌是不赌!”
话音落下,巷中两具傀儡动作慢下来,先后收剑,像是断了电的扫地机器人,退到了墙边。
赵颜从树干上起身,腰间垂下的链锤摇摆作响。
——孟芜知她底细,若留下必定遗患无穷。
可正如孟芜所说,她现在能调动的傀儡还不成气候,动作慢了些让孟芜放出了求救信号。
傅雪溪确实在朝这边来,被那样的修士盯上,少不了麻烦。
……那倒还是其次。
她观察孟芜已有数月,先后以烦恼丝驱动城中修士多方窥视,发现此人看似惫懒,心中却早有成算——是个值得她亲手杀掉的有趣之人。
让他与城中无数庸人死于一处,反而可惜。
百废城不久将灭,不如让她在那之前玩上一局。
思及此,赵颜饶有兴趣道:“孟公子想赌什么?”
傀儡不再进攻,孟芜总算松了口气,急喘几下平复了呼吸,才慢慢说道:“三个月内,我能将阁下送入城中的傀儡丝一根不留,全部剿灭。”
“靠那个结界吗?”赵颜一笑,微微抬起下巴,“孟公子未免太小看我。”
她已将十数名傀儡藏于城中隐蔽处,烦恼丝也遮掩得天衣无缝。
如果是三年,孟芜寸寸走过百废城每一片土地,或可将那几根烦恼丝翻出来。
三个月……?
孟芜生怕赵颜不肯对赌,加码道:“三个月内,阁下尽可送新的傀儡丝入城,只要阁下送得进来,我便除得尽。”
赵颜被勾起了好奇心——如此笃定,是有什么依仗吗?
“……”
她的陷阱应当还能再拖住那两个讨厌的家伙三个月,足够她在他们到来之前屠灭百废城。
与他们的赌,她已赢了八成。
若在灭城前再赢孟芜一次,此行便是圆满。
但赵颜也不愿被孟芜牵着鼻子走,保险起见,还是道:“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孟芜皱眉争取:“一个月太短,两个月已是极限。”
“孟公子提出赌约,期限便该由我来定。一个月,”赵颜不由分说,“一个月后,斩不尽我的烦恼丝,孟公子的头我便收下了。”
说罢不给孟芜讨价还价的余地,自树上一跃,身影消失在晦暗之间。
六具傀儡在操纵下后退,最后一名傀儡立在墙上,断续说道:“赌约只……在……你我之间……若孟……公子暗耍手段……令旁人……知晓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几次腾跃,也消失不见。
落在周围的魔气纱幔随着定在四角的傀儡离去,渐渐融散在空气里。
足足有两三分钟里,小巷里只余孟芜克制的呼吸声。
直到确定那几名傀儡不会再回来,板结的身躯才放松下来,孟芜扶着墙挪到钉在墙上的信烟前,拔掉了信烟的塞子。
深绿色烟雾腾然而起,孟芜总算放心地顺着墙面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背上疼得厉害,手臂、肩膀、脖颈处也都是伤口,血顺着伤口汩汩往外流,使得孟芜浑身冰凉,眼前也阵阵地发黑。
——纵使如此,他也骗了赵颜两次。
第二次,是说两个月便是赌约的极限。
实际上于他而言随时随地都可达成。
最初定在三个月,无非是想拖慢女主的后续行动。
女主却不买账,将期限缩短至一个月。
该不是一个月后就要屠城吧?
原著中参与屠城的不止赵颜,还有两只大魔,他们现在何处?
颈侧伤口被扯动,疼得孟芜直抽气,空着的那只手在百宝囊中翻找创药。
在有人看到信烟之前,短时间内,这小巷中只有他自己——事出突然,他身上没有任何其他传讯的工具,只于仓促间放出了那条照明鱼。
此刻照明鱼早飞出他的感知范围,不知掉落在路边哪里,说不定已被别人拾了去。
他说傅雪溪即刻便到,便是骗赵颜的第一次。
事实上他只能寄希望于有其他人经过小巷,发觉不对,将他解救出来——如果那时他还活着的话。
不想赵颜却信了。
孟芜暗道运气好,取出伤药单手拨掉瓶塞,将药粉倒在伤口处。
然而掌心染血,手中滑腻,一错手药瓶滑落,咕噜噜滚远,药粉滚出一道灰白痕迹。
“。”
作对。
孟芜叹了口气,仰头略微歇了一会儿,待肾上腺素飙升又回落后的虚软从身上褪去,才倾身去捡药瓶。
却有一只干净的手先一步将那药瓶拾起。
“?”
有阴影罩下。
失血让孟芜的反应有些迟钝,他抬起头,眨了下眼,奇道——
“傅……雪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