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电话打来的很是突然,把他曾经酝酿的说辞都给冲散了,白翕的脑袋空空,根本不知道接电话的时候应该和陆霁说什么,能说什么。但是电话铃声很固执地响起一遍又一遍,丝毫没有妥协不再打的意思。
陆霁的偏执固执他早见识过,白翕知道自己必须要接这个电话,他滑动界面上的交互按钮,电话接通,电话那头的人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是他原本的名字,不是冷漠生疏可能会有点交情的“白晞”,是“白翕。”
声音低沉而磁性。
“嗯,我是。”白翕应声,应声完之后他几乎就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自己该怎么说了,这个电话打得他毫无防备,他甚至开始紧张。阴阳相隔的两个人久别重逢多少应该表现得热烈一些,或者他应该解释一些什么,可是对着电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惶恐且忐忑,害怕陆霁说什么,局促地几乎是想要将电话挂掉。
“不要挂。”陆霁说着,他似乎也有些紧张,但他还是耐下心来安抚他,“你不要怕。”
“我想你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你想不想现在见我?”电话那头的与他差不太多,话语局促拘谨,陆霁问得小心翼翼。
“我就在你家楼下,你可以下楼见我吗?我们当面说。”他的话语慌张,似乎万分自责,没有停顿地继续说:“对不起,我该早些认出你的,你给我留了很多线索,是我迟钝……”
“好。”白翕几乎是立刻起身,套了一件外套就往楼下去。
他确实是留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破绽,他不知道陆霁是怎么猜到并肯定的,但是陆霁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他回来了、早就回来了,而且亲眼看着他沉沦痛苦却什么也不说。
可是陆霁没有一句责怪的话,酸涩的感觉涌入鼻腔,白翕用袖间蹭着眼角的滑落的眼泪、抹干净。
走之前,他回头看白母坐在沙发上别过头来看他,白翕吸了吸鼻子,赶紧就找补一句:“我下楼拿个快递。”
“好,你慢一点,等不及你就让快递员放快递驿站,别摔着。”白母起身,想着还要送他出门,但是白翕已经把门带上,一溜烟出了门。
他跑得很快,站在电梯门口皱着眉头,好在电梯的数字一点一点跳上他的楼层,然后又带着他一下一下地往下滑落,很快。
他与陆霁分别的时间也不算久,半个月前他还跟着陆霁回了趟陆家老宅,但是心中莫名的情感催促他跑快些、走快些。
非上班时间的电梯并没有什么人,他一个人站在电梯内,低头看着鞋面,又看看屏幕上显示的楼层数字,心脏随着屏幕跳动的数字跳动,砰砰砰,砰砰砰。
“叮”地一声,一楼到了,电梯门应声而开,他抬起头,看着门口。这一次倒不需要顾忌什么,白翕可以大大方方地打量,落落大方地凝视。
陆霁就站在电梯门口,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大衣,偏冷的暗色衬得他分外清冷,目光沉冷,直到看见他,冰融雪化。他几乎是在见到白翕的那一刻就张开了双臂,等着一个拥抱。
白翕得承认,即使是过了这么久,陆霁依旧能够准确得洞察他想要什么,并且与他一贯的默契。
陆霁问:“白翕,不抱一下吗?”
因为陆霁的坦然,气氛突然就变了。
他的那一丁点的扭捏、犹豫都变得毫无意义,突如其来的心跳胀满整个胸腔,巨大的悸动让他的身体难以承受,脸变得绯红,话也结结巴巴,脑子带着身体都变得无力承受。
一个“好”字说了几遍,不仅如此,他还变得有点想哭,出门前憋下去的眼泪又溢出来。
在死去的那段日子里,在懵懂复活的那段日子,他都过得委屈极了。
他很想要,可他得不到,他又怕得到,想法左右撕扯,人也无比浑噩,他固执地咀嚼着上辈子的回忆。虽然陆霁内敛,可这只为他打开的心扉是他此生的桃源乡,含满陆霁从不吝啬表露且坚定不移的爱意!
这一刻他不再犹豫,他知道:无论是谁都不想在等了,都急切地需要另一方将他贫瘠的内心填满。
陆霁也不再犹豫,他扑上去的那一刻就用力缩紧双臂,环抱着、将他搂入怀中。陆霁靠上来,他的手不再虚放,他一整个将白翕环住,他用了许多力气,不会让白翕感到疼的力气,只是紧紧相拥的力气,让白翕能倚靠在自己的胸前,让他能弯腰埋在白翕肩头,两个人贴合在一起。
最终是要变得圆满。
两个人没有说话,似乎这个足够用力的拥抱就用尽了两个人大部分的气力。
抱了许久许久,陆霁才稍微松了一些力,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感觉到白翕伸手推他的力。他没有开口,又松开了些,可是他舍不得放手。
白翕伸手捧住他的脸颊,抬头看他,他的脸上泛起薄红一片:“陆霁,你的车应该开过来了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陆霁知道此情此景确实有些不合适,电梯口现在不人来人往,但等饭点肯定有不少人。他也确实有很多话需要和白翕说,但他现在一刻也舍不得放手,他拽住白翕的手,带着他出单元楼,走到了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前。
车内并没有人,陆霁是一个人来的,白翕出院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在,他的车也几乎不挪动,这个车位很好,一眼就能看到单元楼门,他也没有预定酒店,需要洗澡他会去小区附近的快捷酒店开一间钟点房。
他知道白翕回魂之后的疲累,也知道白翕需要时间再度接受他的重生。
但他不想走远,他单纯地守着,只想等人一出现就立马冲到他的面前。什么话都不用说,就像现在这样,他这么出现的白翕面前的时候,他不相信面前的人会有所有犹疑。
陈垣的实证将二人之间那仅存的窗户纸撕破之后,他一边等白翕出现,一边想了许久,白翕其实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他反复咀嚼回忆,白翕临走甚至特意弹起了一曲琵琶。
虽然是一曲诀别。
想到这里,陆霁将车门打开,拽着白翕坐进车后座。
他的手一刻都没松,叮当镯落下,叠在一起,发出泠泠的脆响。
车窗被摇下一丝缝隙,陆霁重新又将车门落锁,他将车钥匙往前座两座之间的水杯架中一扔,扭过头去:“白翕。”
这是他第二次伸手来抱白翕,不同于电梯门口如疾风骤雨般落下的情绪,这一次他温柔了许多,他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拂过发丝,歪头蹭着他温暖又柔软的脸颊、脖颈,就像一只猫。
诀别?!在某些方面他真得承认:他没有白翕一丝狠心!他做不到诀别!虽然胸口生了许多闷气,可他依旧舍不得责骂面前的爱人一句,一句发泄情绪的话他都舍不得出口。
这可是他失而复得的亡人、爱人!
他心中只有疼惜,究竟是怎样的忍耐力才能将这一切忍下,不向他说、不开口言,一遍又一遍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这种感觉绝不会比他好,只会放大苦痛,狠狠往心口扎,他想起那夜坐在出租车后座,抿唇笑着却流满一脸泪水的白翕,心疼得要命。
心口的闷痛就留在心口罢,怎好再苛责爱侣。
白翕的眼睛猛地张大,但他很快明白了过来:陆霁居然在示弱,没错,陆霁主动向他袒露柔软。陆霁在破冰,在弥合裂缝。
十年,将近十年,陆霁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陆霁始终如一,他迫切地需要两个人和好如初。不需要和好如初的,命运的铜镜虽然破碎,可是心中的铜镜从未破碎。
他凑过头去,吻在陆霁的唇角,实在是位置不佳,他吻不到。
但是陆霁感受到了,他很快抬起了头。
白翕片刻不想等陆霁调整什么位置,他按住陆霁的后颈,压向自己,就算承受不住陆霁的重量向后倒也无所谓,就算唇齿相撞也无所谓,他迫不及待地与陆霁更进一步,他的内心重新涌起占有欲。
如果他真死了,如果他真是鬼有九响、廊桥遗梦,他就算打断牙、咬碎舌也要把血咽下,让陆霁能重新拥有崭新的人生,可如果这是他接续的人生,他不会放手的。
陆霁感觉到他这股汹涌,甚至默许他的这股狠劲,这对他而言才是真实的,呼吸缠绵,酥麻的感觉爬上脊背。
换气的空当,白翕依旧伸手环住陆霁的脖颈,拽着、不允许陆霁把头抬得更高,就这样,不远不近,才能听清楚他说的话,他才能够看清陆霁每一丝感情变化,他说:“陆霁,久别重逢,吻更合适。”
陆霁眸色深沉,几乎没有犹豫地又吻下来,他变得更为坦诚,就像他的吻一般,落得人战栗酥麻,“我很想你。”
“我知道。”这份让人发疯的想念无须言明,更无须证明,他看过陆霁伤痕累累的手腕和消瘦的身躯,他多么想来找自己,结束阴阳两隔。可他始终撑着一口气,始终愿意为他的期望活下去。
白翕贴上陆霁的额头,松开一只手贴上陆霁的脸颊,他认认真真地说:“我回来了。”
陆霁的脸颊顺势寻靠上他的掌心,靠着,又贴着他的额头:“回来了……”他似笑非笑地贴近白翕,蹭蹭他的鼻尖,搂住人腰肢的手猛地用力,白翕的唇再度“被”靠了过来,他也靠了过去,陆霁眼中是氤氲的水汽。
白翕靠着车门喘气的空荡,陆霁握住他的手,眼底带这一丝猩红的疯意说:“我应该早点下定论,我们干的这一行本来就不是讲常理的……”
“是我的错。”白翕并不希望陆霁郁郁于此,认不出来才对,认不出来才是他的初衷,认出来了还算什么?他的辛苦不久白费了,但是听见这样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心酸……
陆霁认不出来,本质上还是他尽力在保持那份忠贞,那份一心一意,所以他心疼,心疼地要命,酸涩波涛汹涌,涌漫过心脏。
陆霁伸手擦过他的眼角,白翕眼泪就像串珠,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白翕难受。
他开始转移话题:“陈垣能够看清楚你的魂体,你回魂的那天他看见了。这是我为什么知道你回来了。”
还好,你还没有放弃我……
白翕跟着手忙脚乱地蹭了蹭眼泪。陆霁说的这个理由他早就猜到了,只能是陈垣了,不是陈垣谁能看见?他和白晞长的如此相像,不是陈垣,谁敢肯定地说一句:他就是白翕。
他抬起头,凭直觉:陆霁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他在等下一句。
“你应该成为白晞的。”
果然,陆霁说着,探出身体,从车前的水杯架中拿出了一张纸来。
这张纸旧的发黄,甚至被烧灼了好大一片,上面写了什么根本无从分辨,陆霁对此并不吃惊,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他又伸手去前头抽了两张便签纸,分别写下了两串八字,可是,当他要将两张纸递到白翕面前时,两张叠合在一起的纸在两人面前冒起一串火苗。
火焰不大,烧得纸张发黑发黄,灰末落在两人中间。重合的八字烧成了两张中心圆洞的白纸。
“这个上面是你和白晞的八字。”陆霁说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下去,但是没有,他无法表述出来,脱口而出的声音被抹除。
他咳嗽了几声,改了口,“看来这件事情无论是我还是你的姐姐都没有办法对你开口。”
白雪蕊比他早一步与白晞相认,她也比他早一步需要与白翕解释清楚。
根据陈垣的推断,知道白翕曾经放弃接替“白晞”后,白雪蕊害怕白翕再度放弃、离开,或者是满含负担地生活。但是她好几次想要解释、都没能解释,万般无奈只能找上陆霁。
陆霁这才知道白翕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才敢主动打这个电话。
说不出口吗?白翕皱眉,想起他离开下界前见到的那位阴差,想起父母,想起夏蝉欲言又止说得模模糊糊地话,他曾经的猜测在此刻被验证到了八九不离十——他曾经的名为“白翕”的人生可能是错位的。
白翕看着重叠在一起的纸张,如果生辰八字没有被损毁,那重叠在一起的就是他与堂弟“白晞”的人生,他被错位的人生具体是谁不言而喻。
但是受某些规则的制约,为了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悄然纠正错误、将他引他入正途 —— 他应该对此不知情。
可能是规则,也或许是那位阴差下的禁制。
一旦触碰到红线,可能就是将记忆全部抹去,彻底成为“白晞”?
白翕不敢再细想,他已经猜出了许多,如果他执意继续探寻,白翕墓前发生的事情或许会再度重演,那位阴差和他能挡住第一次,能挡住第二次吗?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