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家的日子过得比想象中的快,也比想象中的慢,快是满打满算他在陆家呆了三天感冒就好了,好的不算快,但是算上他在潭州的日子,也有一礼拜;慢是他与陆霁朝夕相处七十二个小时,却无法想到任何止住陆霁内耗的办法,也劝不动。
陆霁的两个徒弟似乎也没有。毕竟陆霁善于隐藏,他表面上除了清瘦,实在是算得上正常。他贯是沉默寡言,沉寂的心思少有人知。
白翕没有办法,只能将目光放到陆霁和陈垣之间,这似乎是他预见的未来?陈垣虽然天赋异禀但在许多方面悟性一般,这或许能吸引陆霁继续提着口气把这个傻傻的小徒弟教下去。
他是没有选择权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是要离开。
离开陆家的那天上午,他依旧醒的很早,陆霁也是,两个同样满怀心事的人又一同坐在老宅偌大的客厅之中,太早了,天蒙蒙亮,白翕与陆霁对视一眼,彼此明白,由于起的太早,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胃口。
两个人安静地各坐一处,桌上的水壶咕噜噜地响着,陆霁照旧,给各自倒一杯热茶。
相顾无言,白翕侧头看着老宅一侧多宝阁上的那把琵琶,他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把琵琶,这把琵琶虽然古旧,可很是精美,不知道陆霁是从哪出淘来的,可是放在这里看着又有什么用处,只会落灰,白瞎了这一把好琵琶。
没错,陆霁并不会弹琵琶,他身边也无人会,只有他会,准确来说是死去的“白翕”会。
他突然站起来,走到多宝阁前,指了指那把立在木架上的琵琶,对陆霁开口,他说道:“借住在你家几日,又托你照顾几次,我想着我要走了,好像没什么能用来感谢你的,我给你弹一曲琵琶吧。”
“你也会弹琵琶?”陆霁错愕地抬头。
“随奶奶学过,陆霁,祝你前路顺遂,百岁无忧。”白翕说着,弯下腰鞠躬。不等陆霁再问什么,直接自作主张地将琴弦拨响。
白老太太是姑苏女子,即使年轻的时候跟随父母一路逃乱来了江城,可依旧会得几首母亲教的吴侬软语的小调,也弹得一手好琵琶。老太太以前说过:父母不过是苏州老巷中拨琴评弹的卖艺人。
他跟在白老太太身边长大,看老人弹奏,起了好奇,慢慢习得了这一手琵琶。
陆霁自然是听过的,可是陆霁应该从未听过《诀别书》。
间奏欢快而明媚,可是芳时歇,人分离,朝露晞,缘分尽。
欢快的间奏之后时陡然的降调和一再的停顿,直到渐渐舒缓的音乐声起,似人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回神,感叹世事无常,可是音乐并没有停歇,而是情绪一转,并且层层递进,决绝而又激昂,不是愤懑而又怨恨的离别,是鼓励、是期许。
他还是再劝劝陆霁吧,他是理性、是清醒,因为他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早已经被暗中定下了价格,短暂的缘分如果不贪心就是礼物,如果还期待就是惩罚。
他果决而又残忍地离开,他无奈地知道:爱人不毁人。
他只能止步于此,他不能绊住陆霁。虽然心里难过,可还是祈祷他,要走过千山万水,要看过世间一切。
陆霁,忠情而不能陷于情。
他看着陆霁,用力地拨弹琴弦,他从心底盼望陆霁的人生璀璨,给他的十年足矣!为他等待的十年足矣!能再见、能体会到这一份忠贞足矣!
曲声渐歇,白翕将琵琶重新放回多宝阁,他三尺微命,如何求共老白头?将涌上喉头的血沫咽下,满口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可他看着陆霁,还是抿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柔缓的笑容。
陆霁并没有应答,他微微低头,像是在反复咀嚼那段乐声,他想不起来,他从来没有在白翕身边听过,他车中放的是《纸蝶化生》、是《不负人间》。
那时从未想过离别,又怎会弹此乐景衬悲情的曲调?
白翕知道以后或许不会再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即使看见陆霁的眼泪无知觉盈满眼眶,点墨的眼睛如墨干涸在纸面之上,枯不能露半分欢色,他也没有开口,他也不能开口,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即使过去多年,心脏依旧如同破开一个豁口,情绪、生机都涓涓外流、点点磨灭的陆霁。
他知道陆霁忍得辛苦,是啊,为什么走着走着就走向了诀别?
白翕避开,就像他最后在车站没有回头和来送站的三人告别,而是直接进站上了高铁。
——
回家没过几天,他又接了姐姐分来的一个委托,他特意挑选的羊城,带着宋之瑜往羊城去。
江城离羊城不远,高铁只需要三个小时。白雪蕊在江城乃至赣南、粤南一带都小有名气,羊城的单子每月都有,只是单小量薄,她偶尔也就懒得跑,可如今不一样,有些单子能分到他手里,所以听见王立说舒瑶把王行川带到了羊城那一刹那,他就有预感:他的事情即将要结束了。
但他还是准备和前两次一样,等找到人再联系夏蝉。
不过在找人之前,他需要先处理委托,他和姐姐打了个招呼,先处理委托,然后再在羊城玩几天,总共可能不会超过一周,但白母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独自出门,最终姐姐大手一挥,把宋之瑜也派了出去,和他一同出门。
车票是他一道买的,邻座,他坐靠窗的位置 ,宋之瑜坐临近走道的位置。白翕先坐下,等宋之瑜也落座,他道:“我们下午四点左右到,客户会来羊城东站接我们。”
白翕说完,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身后的旅座,确认后面的旅客没有打下桌板或者在桌板上放水,他才后调座椅的角度,半躺在座椅上,从背包里抽出外套盖到身上:“我休息一会儿,要是睡着了,你下车叫我。”
白翕断续地睡了三个小时,一直到下车前才喝水醒神。
他再一次重复他曾经做过的梦,纸扎的楼房、横死的鬼魂和那个一片漆黑的“盒子”。白翕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痛苦,他只觉得空茫,不知所措,好在梦境所带来的“后遗症”很快会跟随他的苏醒而消退。
他带着宋之瑜从高铁上下来,一出站就看到了在门口等待他们的委托人。
他看见径直向他走来的两个年轻人,一愣,然后才迅速回转过来,一边伸出手来和两个人握手,一边介绍道:“您好,您好,我是李校长安排过来和你们见面的教务老师,孙越。”
“您好。”白翕与他握手,“我们是白师傅的徒弟,由她指派过来处理这件事情。我叫白晞,这位是宋之瑜师弟。孙老师,您直接叫我们的名字就好了。”
“您都叫我孙老师了,我也和您客气客气,叫您大师了。”这位叫孙越的教务老师客气道。
白翕没有客套,其他人叫他什么他都无感。他和宋之瑜跟着孙越去停车场,边走边开门见山道:“接下来直接去学校吗?你们学校发生的事情你们李校长只和我们师傅说了个大概,我们需要再细致了解一下,并且去现场看看。”
“不着急,马上就是羊城的下班高峰,我们在高架上还要堵一段时间。等下了高架,我们先去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聊。”孙老师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和涉及到这件事情的两个学生都聊过,你们可以再听我说一遍,可能会有些其他收获。”
“嗯,麻烦你了。”白翕认可地点头。
从羊城东站开到位于羊城西郊区的美术培训学校需要走贯通羊城南北的中环高架,几个人四点半出站,走到一半碰上晚高峰,等下高架,天已经黑了。
孙老师将两个人带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海鲜大排档,点了不少花螺、蛏子、淡菜、生蚝,又点了烧烤、龙虾,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说。
在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孙老师先大致介绍了他们学校和学校所在的位置。
这所学校位于羊城西的一座工业产业园内,主营美术生艺考集训。因为是全日制封闭式上课,所以除了画室以外,这所学校还在工业产业园内租下了两栋宿舍和一栋办公楼,这件诡事就发生在他们租赁的宿舍楼中。
“你们来之前那栋楼就是用来做宿舍吗?”白翕问道。
孙老师点点头:“是的,我们是直接和产业园内的一家公司合作,租赁了他们空余的厂房和宿舍,现在厂房改造成了画室,宿舍用来给学生住,除了宿管阿姨,画室的老师都住在办公楼里。”
“我们的宿舍有正门和侧门两道门,白天的时候正门和侧门都开,正门用来接待新生和参观的家长,但是侧门画室更近一些,与画室的侧门正对,从侧门出来走不到十米就到了,而且正门到晚上7点就会关闭,所以一般上课的学生都走侧门。”孙老师继续介绍道。
现在临近各省在12月到1月之间的省考,学校为了学生能在省考考出一个好成绩,课时加量,在每天10点的晚课之后加了一节冲刺课,从晚上10点半上到凌晨1点,有部分学生更努力,在1点之后还会在教室再画一段时间,等到宿舍已经是凌晨2点。
这个事情就发生在晚归的两个学生身上,这两个学生是同班同学,一男一女,同学间的关系好,学的又晚,于是结伴回去,其中女生住在三楼,男生住在四楼,这个点只能走侧门回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