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师傅，姓李，住在通往宝济寺的巷子边上的一栋民房里，房子一楼还开着一间香火店，平时卖卖菩萨塑像、长明灯和香烛纸钱之类的用具。她带着妹妹走侧边上楼，上楼了之后被屋子里的另一个女人安排在客厅坐着，说他们前面还有人看。

可等前面那人出来，他们站在门口要进去，就见那李先生在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不要进屋，不等两个人开口，就冲着委托人道：“你知不知道她一直没有走？”

说着，他将桌上预备招待客人的塑料杯都扔到了地上，一副不欢迎两个人的样子，当即就搞得两个人很尴尬，但是委托人这时候发不出火，没有了在白雪蕊面前的傲人气势，她的话都有些哆嗦，“没走？怎么可能没走？她再也没出现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肯定都不信。

那个李师傅低着头，从一边的抽屉里抽出三根香出来，问：“你想看看她在哪里是不是？”

“……”虽然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李师傅还是点了香。

烟气袅袅，委托人扭头看去，突然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然后就被吓昏了。

委托人的姐姐并不知道委托人看见了什么，但她听那个李师傅说，这个鬼和她长在了一起，身体和这位委托人混在了一起，只有一个头从右边探出来，死死地盯着委托人。

然后那位李师傅起身，替她们两个打了医院电话，把她们两个送走，并告诉她：这件事情他管不了，这种讨债鬼因果业报不还不会走，再找人吧，最好找个厉害的，可能还有救。

之后，她没再找人，因为实在没工夫，她这个妹妹从医院醒过来之后就疯了，如他们见到的那样，如所有不知所云、做事没有逻辑因果、精神错乱的病人一样。

没有办法，她只能给公司打电话给妹妹办个长病假拖着，以免人醒过来之后工作再丢了，她四十六岁的年龄在这，工作可不好找。虽然现在因为长假职务丢了，但好歹工作还在，一个月挣到温饱线以上还是绰绰有余。

照顾了这个人几天，等情况稳定一点，她这才有功夫，本来是想托那个李师傅介绍一下，没想到介绍来介绍去，又说到了他们，这时候这位姐姐才知道白雪蕊的厉害。

白雪蕊只是微微点头，她自然是认识那位李师傅，圈子不大，混了几十年，人她都熟悉。她并不多说什么，这样的高帽她听得多了，她只表示尽力而为，又强调这是冲委托人而来，和她关系不大，不要害怕，不然她早就遭殃的话。

说完，白雪蕊带着侄子和儿子又走进了房间。

听见刚刚委托人姐姐的描述，宋之瑜有些胆怯，他光一想那位还在敲电脑的弥女士头边上还有一个头就毛骨悚然，身上直冒鸡皮疙蛋，但他看了一眼小叔，又看了看妈妈，两个人淡定极了，甚至已经在商讨怎么做了。

“小晞，你学过鬼门十三针吗？”白雪蕊问道。

白翕点头，“让我来吗？”

白雪蕊点头，退到一边，这本来就是她给两个孩子找的机会，“我会协助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拿出了缚灵的红绳，在一边预备着。

白翕摇了摇头，“这些都让我来做吧，你负责唤醒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伸手拿向他包中放着的长针，他只取出了三根，简单消毒之后就冲着委托人的穴道利落地扎了下去，委托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她的手放在胸前，做出打键盘的手势，手指舞动，及时是针扎下去也没有痛呼出声，白翕紧接着扎下了第二针、第三针。当第三针落下，委托人终于发生了转变，他整个人僵住，嘴角的笑容像是被时间定格，在原地扭曲。

白翕冷冷地看着她，正对着她，在她坐着的上空洒下一抹粉末，粉末扭曲着，逐渐形成人的模样，那模样飘动，粉末却没有落下，就像是沾灰的透明果冻，在地上滚动，最终停在了墙角。

自始至终，除了委托人，鬼魂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甚至连缚灵的红绳都没有派上用场。

白翕看着那模糊的人影，没有多言，他在鬼魂站立的墙角，洒下一簇小垛的土屑，土垛之上，显露出一个人脚趾着地的脚印，就像有人踮脚站在那里。

紧接着，他又拿出了一个小铃铛，试探地轻轻摇动，确定能发出清晰明确的响声之后，白翕才开口说道：“走吧，听着铃铛的声音走，跟着脚下的路走。”

“叮铃铃”、“叮铃铃”，房间里铃声清脆、响亮而又连绵，像是歌声的尾韵，像是空谷的幽响，模糊人影上的粉末随之纷纷坠落。

很快的，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留着脚印的土垛。

这时候白翕才得空回头，姐姐和侄子都站在原地，姐姐震惊于鬼魂的安定，就好像她在等这一刻的到来，侄子估计是没看懂的傻眼。

白翕走近两个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顺手将委托人身上的银针拔出，又换了一个位置扎下去。

这时候的委托人发出一声疾呼、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她惊恐地抖动身体，环抱自己，发出：“你不要过来……”的余韵，然后，她四处张望，一边念念有词，像是忏悔。

白翕收敛笑意，冷漠地看着，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用了，用不上，您的报应到了，她走了。”说着，他抽出那根细针，仔细收起，看向姐姐，“走吧？”

白雪蕊点点头，招呼儿子跟在白翕身后出门，也不理会身后委托人嘶哑着嗓子喊叫：“结束了，这就结束了？怎么又是你们？”

走到门口，白雪蕊让两人去门口等她，问到屋内的味道，儿子和侄子明显是不愿多等的，自己去委托人姐姐那收钱，她将名片递过去：“佣金你可以七天之后再付到我的账户上。”

委托人的姐姐往室内看了一眼，听到妹妹熟悉的论调、熟悉的话，她知道了，自己的妹妹正常了，她以为是立即要付的，本来已经拿出了手机，又听到白雪蕊的话，她一顿，还是扫码付了一半过来，“好的，谢谢您，麻烦您了。”

看在委托人的姐姐利落付钱的份上，白雪蕊难得好心情地多说了些，和正常人说话就是要方便些：“历经这件事情，对身体肯定会有些影响，可能需要修养几个月。”

委托人的姐姐点点头，“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她的选择从来都是她自己负责，我只是尽姐姐的本分而已。”

“……好，那我们走了，如果还有其他事情再联系。”扫尾做完，白雪蕊轻松地出门，带着两个人回家，坐在车内，几个人才又讲起，就像项目复盘。

“小晞，你给之瑜讲讲题。”白雪蕊启动车辆，开玩笑似的说道，“也给我讲讲，你是有备而来的吧？那坟土是哪来的？是不是王小娇的坟头土。我刚想起来你之前还和我说去给王小娇扫了墓。”

白翕点头，将一切合盘托出：是的，他不仅给王小娇扫了墓，顺道着还教了她简单有效的复仇办法。通灵对于他们这行并不困难，只需要媒介，而大部分委托的难点都在这个媒介和鬼魂是否意识清醒、没有迷失能听到呼唤上，对于王小娇这种新鬼而言，不存在迷失的问题，而媒介，就是她的坟墓。在墓前点香祭祀，是最容易的办法。

王小娇含恨而逝，虽然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厉鬼，却不“厉”，他以五枚铜钱定性的时候，只能排到倒二，这或许与她目的明确有关。但这直接限制了她复仇的手腕，什么冤魂索命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但是单纯的恐吓对于委托人而言并没有多大作用，她的内心本身足够恶毒虚伪能称得上人中之鬼，怎么可能怕鬼？

对于她而言，她的软肋只有一个——工作，她的一切行为基本上都是为工作让路，她的目的也就是成为高管、成为高层，那毁掉这些就好了，无论是产品报价单上的错误还是输出内容的错误。对于一个处于公司最上游的部门而言，任何输出都会有连锁反应，将错误放到最大，这一点对于曾经是部门员工的王小娇很清楚。

找准了“工作”方向的她很得心应手，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不再出现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委托人事业不顺的原因。现在的委托人丢了职务，出了高层，直接掉到了权力底点，也算是报应到头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小娇很安定，她得偿所愿，怨念自然而然地平息了。

“为什么公司不开除她？”宋之瑜发问。

“她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二十年，如果开除她，公司要付出巨额的赔偿，还不如先降职降薪，这或许比开除她还要难受，而且以她的年龄再往上走会很难，公司并非没有替代的人。”白雪蕊解释，扭头又对白翕道，“我的部分讲完了，讲讲之瑜学习的部分。”

白翕点点头，继续解释：鬼门十三针每一针都有不同的作用，针法之间的排练组合也有不同的作用，他用这三针将王小娇从她的身体里带了出来，又用香灰循迹，最后用从王小娇墓地带来坟土和铃铛引路，带王小娇上路往生。

“不错，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实操能力、临场的分析判断都是满分。”白雪蕊忍不住表扬道，她并没有拿儿子去比，而是对儿子道：“之瑜，你才刚刚开始，要学会将我教你的理论知识转化，之后我会带你出很多委托，你要多学多看，即使我不说也要像今天一样去分析，我做的每一步是因为什么，这些委托之中蕴含的因果是什么，怎么解开，知道吗？”

宋之瑜点点头，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味记忆。

白翕和白雪蕊不再多说，对这些事情他们点到为止就好，这一行悟性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