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自己办公室的特殊情况，弥女士没有布置多少工作，让那位普通员工能早早下班离开，硕大的办公室只留下他们四个人。为了防止他人打扰，委托人将办公室的门反锁，办公室对外展示的玻璃窗上的百叶窗帘全部拉闭。

白雪蕊没有动作，她看了两个孩子一眼。

宋之瑜经过她的提醒已经记得要拿出罗盘，他手中罗盘的指针轻轻晃动。

白翕一只手放在口袋中，似乎是握着了什么，但他很快地、伸手一抛，五枚铜钱同时落地，在地面上打着圈地晃动，最终一枚铜钱稳稳地立在了地面，没有倒下，四枚趴伏。

白翕似乎习以为常，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布袋，抓出一把稻米，将那枚铜钱打落，伸手拣回，看了一眼，对着一边的姐姐展示，随之收入口袋之中。

白雪蕊看了一眼那枚铜钱，那是一枚宋元通宝，这是白翕用来测试鬼魂与阴怨的手段，这枚铜钱几乎是再一次印证了她和白翕第一次听过委托人陈述之后的推测，那位下属心中满布怨恨而自杀，如今正站在办公室的某处，或许就在委托人身边。

但她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似乎是一贯的不喜于色、神色自若，她点点头，转头对一直在办公室不敢出声的弥女士，平静地道：“看来她确实是存在，而且因为是自杀，她死时满含怨愤，不愿离去。”

“那怎么办？”听白雪蕊说到这里，弥女士忙问，“她总留在这里不好，人死总是要轮回转世。”

“给这类鬼魂带路并不容易，需要解开他们自杀的因果，不然她是不愿意离去的。”白雪蕊接着说下去，她还在试探，想看看这个委托人口里有多少真话：“您说她是因为情感纠葛留在这里的，那您这边或者是人事那边有没有她家人或者朋友的联系方式，我们想找到她的男友来解开她的心结……”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那位弥女士的痛处，但她还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她故作镇静地开口说道：“公司招人哪有父母信息都写上的，她又是个外地人，人死了之后号码都注销了，不好找她父母。至于朋友，她这个人性格内向，同事之间也和她不熟。而且就是因为她，我们部门走了不少人，经理更是出差去分公司一个月了，现在的人都不认识。”

白雪蕊和白翕没说话，等着她分析。见两位大师都不开口，那位弥女士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看着两个人。或许是特殊职业原因，两个人认真起来都带着一股无形的威严与压迫感。

还有，还有一丝嫌恶，白翕没有姐姐沉得住气，他闭了闭眼，别过目光。算不上活了许多年，但他活在阴间的日子却是见过无数生前是人、却不配为人的鬼。

弥女士显然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目光，她原是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可是她身上发生了，她明明也没有说什么，却像是被人扒光了露在人前。

但她看白雪蕊和白翕都选择了沉默，似乎是因为她是甲方、顾虑她的面子不会明说，她壮起胆子，一狠心咬牙说道：“不能直接让她魂飞魄散吗？你们调查来调查去，那我需要多久才能回到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白翕握住手里的钱币，静默地盯着面前的委托人，她对他们三个人说这句话的态度不算差，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对她那位可怜的下属彻底撕破了脸，流露出一种单纯而又直白的恶意。

在此刻，她轻易就迈过了可能逼死下属的自责，转而变成了下属自作自受的冷血，流露出愚蠢的姿态：“我希望你们弄清楚，我是需求方，你们是服务方。我真的不希望因为她再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

也是在此刻，白翕和白雪蕊可以肯定，王小娇的自杀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感情纠葛，而是与她的上司，与这位委托人有关。

白雪蕊显然是有些后悔接这个人渣单子，这个委托人仅对他们就表现的谎话连篇、虚伪冷血，不难想象她对那位下属，或者说周围人是怎样的？所以，由因结果，结出今日的恶果。

白翕没有继续沉默，他轻声开口：“我不知道您对我们这行了解多少，如果是从电视上看来的，那大可不必当真，如果她可以被轻易的打散，对您往后余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那要因果业报做什么？我们可以试试，您敢吗？”

白翕的话语声音不算大，语言也算不上严厉，甚至神情都是平淡的，但他说出来的，就把那位刚才还咄咄逼人、盛气凌人、一副甲方作态的弥女士给噎住了。

像是往她的喉咙里塞下了一块烙铁，从上往下烫的人胸口发紧发疼，除了咿咿呀呀的不知言语的声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委托人毕竟是委托人，他们两个也不想直接撕下脸来，没意思。若是她心底不认，那真是话说了给鬼听——鬼话连篇。

白翕也不盼她会在此刻说出什么实情，她是根本不想为下属在办公室自杀负任何责任的。

“你们查，随你们查，可我是花了钱的，你们不能花钱不办事，她这样纠缠我，人鬼殊途，你们总是要管的吧。”

白雪蕊不可置否，不过:“也算不得很严重，不过是吓吓你。我做这行这么多年比你情况严重的见得多了，被缠到痴傻的都有，你还能每日上班，那也算不得什么。”当然，在那位弥女士被气的要开口乱说话前，白雪蕊随身拿出一红色的布包来，放到了桌面之上，头疼地解释：“这里面的符纸你贴身带着。”

“那还不是因为我胆子大！”女人赶紧伸手拿过，想也不想的贴身放好，看来也没有表现得胆大。

三人正说着话，门被扣响，问外传来声音 ，“弥总监，我是何秘书，总裁见你没走，约您上楼聊聊，走一趟吧?”

听到这话，这位弥女士应答，“是谈公司二季度商品规划是吧?我还想着约徐总明天早上九点汇报呢，我拿上电脑，马上来!”

说这话的时候，女人又笑起来，脸上的褶皱积起，像一只沙皮犬，摇着尾巴。她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在上楼的间隙向众人变脸。

“我就不奉陪你们了，你们要查在查，归根到底是她自己想死，你们给我把事情解决了就好。”弥女士说到这里，又展露一丝精明算计，嘟嘟囔囔道:“真该和你们签个合同，有个时间限制，毕竟你们这行水太深，骗子也多……”

“……”宋之瑜算是彻底长了见识，“您怎么不干脆投标？看看有几家猎鬼人来围标？”

白翕倒不想计较这么多，他有些疲累的揉揉眉心，心中计较这位委托人和他们说了多少真话，多少有用的信息，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见委托人开门、上楼、离开，白雪蕊不再停留，一手搂儿子，一手搂弟弟，扶着两人肩膀:“时间不算晚，正好回家。”

没有外人，宋之瑜又迫不及待地叫回他喜欢的称呼:“妈，你不留下什么?你不怕那个鬼魂影响到其他人？”

“这你放心，她的目的很明确，对其他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思。”白雪蕊揉揉儿子后脑，就像带着两个孩子一般带人下楼，“今晚想去哪里吃？和妈说说。”

白翕没有出声，他跟在姐姐和侄子身后，还在想着这个委托，委托人所说的鬼魂和她经历的桩桩件件的诡事应该都是真实的，她从头到尾遮掩的都是下属纠缠她不放的因果，所以现在急需要判断的是她所说的那位下属跳楼的始末。

从委托人的口中问不出来，但他可以试着问问那位委托人的其他下属。

那位下属被逼跳楼之后似乎在办公室里引发了一波离职潮，他进办公室前看到了门外的铭牌，上面用A4纸打印出名字和职责后裁成小条，贴出了八个名字，那几张A4纸看起来还很新，新贴上或许不到一个月，但当他进入办公室后，整个办公室内只有三台电脑，也只有三个工位还有人使用的痕迹，对应委托人所说，两个经理在外出差，办公室只剩下了她和另一名员工。

那门外铭牌上还剩下的四个人，除去自杀跳楼的王小娇，其他三个人应该都是离职了。短期内离职或许是找到了工作，或许没有，但无论如何，他们可以在招聘网站上试试，看看能不能寻到王小娇的其他同事，了解实情。

至于依旧在公司的三位同事，为了他们能继续在这家公司、在这位领导的手下工作，他们还是不要找，找了或许也说不出线索。

想清楚这些，白翕当即记下这几个名字，顺带打开职场社交软件开始翻看、找人。他很快就找到了貌似是王小娇的同事的社交账号，试探着发了一个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