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白母总是担心他,但也没有操心到不让他出门,只是不想他频繁出门、出远门,离开她的视线。听了他的要去找工作的理由,就让他出门了,还问他回不回家吃午饭。
白翕没正面回答,只说看来不来得及,白母嘱咐了他一句不要乱吃路边的东西,便送他出门,本来还要给他当司机,被他给婉拒了,又守了一个夜班回来的白父也劝白母,家长陪孩子找工作不像样,这样别人都不敢要他,白母只能顿住脚步,送他到门口。
舒家村距离市区很远,需要他先坐公交去城西汽车站,再倒大巴坐到倒数第二站,好在虽然偏僻,但也没到穷山僻壤的地步,舒家村附近就是江城著名的仙水岩景区,他复健疗养的疗养院也坐落附近。
等到舒家村,已经到了下午一点,白翕寻着门牌一路走去,倒是很快到了所谓的舒家村26号,院子的大门紧闭,深红色的铁院门上附着着厚实的灰垢,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打开过这扇门了。
隔壁屋的院门倒是大开着,一个老人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嗑瓜子,白翕走近打听,有礼貌地先叫了人,然后又问起来:“阿婆,这屋里的人去哪了?”
那个老人斜眼看他,上下打量,过了会儿才放下警惕,估计是觉得他这样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人,老人回答道:“带着孩子出去打工了,一年多没回来了。你是他们家的朋友?”
“嗯,我有些事情找王立。”王立是他在户籍监护人信息那一栏看见的王行川的父亲。
白翕以为他要找的答案近在眼前,四岁的孩子能去哪里,没有想到。他闭上眼睛,收敛心中的沮丧,接着又问:“那您知道去哪里了吗?”
老人想了想,“应该是去了潭州那边,上次回来我听他们说是在潭州天心区那边。”
潭州离江城也不算远,外出打工也不可能因为路程遥远的缘故就不回来,他又向老人打听王家的情况,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老人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王家是村里的外来户,虽然王家男人娶的是舒家村的女人,可他的父母死了之后他就带着老婆出去打工了,他老婆与父母家的关系不好,也不联系。
潭州,他不好再问父亲在潭州有没有认识的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这些只会惹人怀疑,父亲到时候问他他也回答不来。
剩下的办法是他在江城住着,找份清闲的工作,寻着空档去潭州寻人;或者他寻份潭州的工作。又或是做猎鬼人,出两个去潭州的差、处理所谓的委托,可这些的前提都是父母对他足够放心,不再念着他出的车祸和他的身体。
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到王行川,如果说他也和王行川一般……可能占了他人的机会,那他可能比顶替他人身份读书还要恶毒些,毕竟,这是命。
那他迟早也会和王行川一般,死于非命。
出于谨慎,白翕还是找去了王行川的母亲家,王行川的母亲舒瑶是家中的长女。她家重男轻女得厉害,嫁女的时候要了王家一大笔彩礼,之后又屡次找去王家要女儿拿钱,像是要捞进女儿身上的所有油水,没几次两家便彻底闹翻了,如今真算是老死不相往来。也就彻底没人知道王家两人带着王行川去了哪里。
这些都是王家隔壁邻居阿婆说的。
白翕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了,能活,但活不好罢,一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累极了,不知道自己重生在这副身躯上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见证陆霁开启他崭新的生活?
赶着下午两点的大巴车,白翕回到了市区,他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在回家之前,他跑了有一趟花店,捧了一束鲜花。
白母和白父都在,见他早早回来了招呼道:“歇会儿,待会儿就回老宅吃饭。”
白翕点头,将鲜花交给母亲:“妈,我看餐桌上那束花有些蔫了,买了一束新的,你看怎么样?”
白母满是惊喜,接过这束鲜花,看着儿子,“还是你细心。”
白翕并没有多说话,他走到沙发边,瘫坐下去,颇有些疲惫。
白父坐在他边上看电视,见他坐下,似是随意地开口:“找到工作了?”
“没有。”白翕回答,他的模样疲乏,没有什么精神,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在白父眼中他就是受了打击。
白父有些心疼,他其实没想到白翕会这么快就开始找工作,其实也没出院多久,满打满算才半个月,他不禁开口:“没有也不要着急,你身体不好,再多修养一段时间,有空多看看书,把药师证考了,以后挂在药房也能拿些钱。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我们家也算有些家底,又只有你一个,你想进百济药业工作我也可以安排,我和你妈没别的期盼,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行。”
这话说的没错,白父虽然不参与白家祖产百济药业的经营工作,但是老爷子建在,他们兄弟几个没有分家,白父每年都能从百济药业的股东分红中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
白父见他不表意见,若有所思,接着话题一转:“小晞,难道你想做猎鬼人?”
白翕这才微微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可能不适合那些工作,我还是想做猎鬼人。”
听到他的话白父没有继续,白父像是逃避般迅速换了一个话题,白翕也没有纠结于此,无论是白父还是白母,都需要接受他这份带着些许危险和未知的工作,但他不能直接退步,答应父母困守在江城。
如果不能寻清真相,他总是不能好好活。
父子两个又随意聊了几句,白父见他精神好些,立马安排一家人下楼去,今天是周五,是一家人回老宅看老人的日子。
白家谈不上名门望族,只是在猎鬼人的圈子中以治虚病占据着一席之地,并且从有族谱起就是医道传家,家风清正,家境还算殷实,可惜一直人丁不旺,直到他父母那辈才结束代代单传的命运。
他的爷爷奶奶破天荒生了四个孩子,但就像命运的怪圈,只允许白家有这么多人口,白翕的三叔夭折,白翕的父母、家中长房车祸离世,到后来他的离世。家中满打满算十一人,白翕年迈的爷爷奶奶、白翕的四叔四婶(他现在的父母)、二叔,他曾经的哥哥、姐姐,后来的嫂子和两个侄子,以及现在的他“白晞”。
白翕的二叔、白翕的姐姐并没有脱离猎鬼人的行当,白翕的哥哥忙碌白家的生意,几个人常年在外、回家的次数不多,白父白母又脱离了这个行当、离开了白家祖宅,住去江城市中心,怕家中老人寂寞孤独,这才一周回去一次,每次都住上半天、一天。
随着倒车入库,白翕从车上下来,倒是破天荒地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哥哥姐姐、现在的堂哥堂姐,他在医院的时候并没有见过,白母说他们这些亲戚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都来了,但是他昏迷了许久,后来他复健那两年过年的时候倒是见过,不过没有说上几句话。
他不敢,父亲在他出生时车祸离世,他是母亲硬撑着生下来的,母亲生下他后便也因为过重的伤势撒手人寰,之后他几乎是哥哥姐姐、爷爷奶奶一手带大。
那时候的哥哥二十来岁,他一面继续读书,一面接手父亲留下的生意,管着白家一直传有的那几家药房的事情,将父亲创办的百济药业公司发扬广大,为了让公司上市,他忙的不可开交,但只要他在家就会耐着性子带他玩,等出远门就把自己交给还在读中学的姐姐雪蕊和老爷子、老太太。
哥哥雪浪、姐姐雪蕊对他这个一手带大的弟弟熟悉极了,他怕露馅儿,一直不敢说话,好在哥哥姐姐与白晞的年岁隔得大,又不像他长姐如母、长兄如父的孺慕深情,他们没有和现在的自己“白晞”多说话的意思。
他那时候的情况也不好,肌肉萎缩,人也消瘦如骷髅,也就看不出什么像或者不像。
这一次,他没有坐在轮椅上,好好地向两个人走来,又长着和白翕□□成相似的脸,白雪蕊几乎是第一时间将头别开,她有些失态,眼睛马上就变红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沉默,白翕的心里也涌起酸涩,这种情感与面对陆霁时的情绪是截然不同的。数到如今,他死了近十年,姐姐还是立即想到了他,红了眼睛,靠着儿子的肩膀低下头去。
白雪浪的情绪还算稳定,他和白母道歉:“对不起啊,四婶。”
白母曾经是说“我儿子就是被这个和白翕一样的名字咒死的”这样怨恨的话,可是他的儿子痊愈出院,白翕黄土白骨彻底成了一捧灰烬。她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想起那个早逝的可怜侄子,点点头。
倒是白父主动开口,对几人说道:“好了,不要这样,你们这样让老人看见了不好,触景伤情。”
老爷子和老太太虽然长寿,但这一生坎坷,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青年时三子夭折,中年长子离世,等到老去满头白发地坐在轮椅上送别孙子,所以白父忍不住开口提醒。
这话一出口,白雪蕊抹了抹眼角:“四叔说的是。”她一顿,主动走到白翕这来,伸手拉住白翕:“四婶不愧是护士长,真会照顾人,小晞比我过年那会儿见到的好多了。”
她话说着,手却有些僵硬,白翕也僵硬极了,白雪蕊伸手那一刻他就自觉伸手了,与姐姐牵手,十指扣住。
这完全是他习惯性的动作,是白雪蕊训练出来的。
白雪蕊带他的时候,自己都是个没长大姑娘,没谈过恋爱,更没带过孩子,比大哥雪浪都没经验,怕他乱走乱跑,自己又不可能一直抱他,只能训练他——每次出门都牵手,并且教他要十指相握,因为这样不容易脱开。
这个习惯一直到延续到他读小学。后来这个牵手的对象变身了陆霁,但是习惯无法纠正,姐姐一做动作他自然就会配合,老老实实牵上,还将手扣住。
白雪蕊慢慢放开手,她身侧是二十七岁的白晞,不是自己早逝的弟弟。可是,她看着这个孩子,总是觉得内心深处泛起涟漪,变得柔软一片。
气氛流动,不再显得压抑,她开口说道:“现在身体痊愈,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想做猎鬼人。”白翕继续套用他在父亲面前的说辞,他谨慎起来,怕自己那些小毛病漏出来,让姐姐看出什么来,“我没什么大志向,想做自由些、轻松些的工作。”
做猎鬼人并不容易,但是对于世家出身的人而言有着天然的优势,况且他的话很明显,他不会接大单,就想靠着这份手艺消灾解难、找件事做。
白雪蕊没有他父母那么多意见,反而觉得这是个好的选择。
她微微一笑,说道:“很好啊,小晞,身体健康、万事平安就很好。”很不容易。
白翕点点头,也是冲她笑着。两个人目光相接,白雪蕊的笑容里带上苦意,眼泪又蓄积在了眼眶,将落未落。她不觉自己是个脆弱的人,可是看着面前的白晞,她无法抑制地想起幺弟。
父母死的时候她十七岁,在上中学,她和大哥拉扯着这个弟弟磕磕绊绊地长大,弟弟却在她三十六岁的时候也死了,她整夜整夜的失眠,一闭上眼睛就是弟弟从车轮下被救出来推上救护车的模样,鲜血淋漓,梦里的弟弟对她说:“姐姐,我好痛。”她要用枕头捂着胸口才能入睡,早上醒来,走进弟弟的房间,叫人起床读书,床铺空荡,她又走出去,心就像玻璃一样脆弱,一碰就碎。
白翕不敢看姐姐的眼睛,他知道姐姐会有多痛苦,但是姐姐比陆霁幸运,与他还有一层血脉相连,他伸手将白雪蕊揽住,紧紧地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