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白抽空给林素打了一通电话，电话粥煲得有点长，在龙九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挂了。

他们二人在市中心逛了大半日，吃饱喝足，直至下午四点多才踏上归程。刚到院子上空，他们就看见陈廷端着个碗从院子里往楼上跑；魏文知和另一位女研究员汪雨梅手里拿着仪器冲出研究室。

顾小白道：“是人鱼醒了吗？”

龙九带着他从窗户飞进卧室，“大概是吧。”

居民房隔音不高，顾小白听到外面楼道匆忙的脚步声，急不可耐地跑去开门。对面的房门开着，魏文知和同伴正气喘吁吁跑上来，直奔龙三那间房。

顾小白落后几步跟着走进屋，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走动和衣物摩擦的声音。

鲛人睁着眼睛平静地躺在床上，任由魏文知检查。他身上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衫，被子盖到腰部——夏日的被子并不厚实，很容易就能描绘出底下两条腿的轮廓。

顾小白目光发直，盯得出神。鱼尾变成人腿了，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亲眼看见还是太过惊奇。

屋内像上演一场哑剧。

龙三靠在床边，背着光，默默注视着魏文知的一举一动。从踏入这个小院开始，他长挂嘴边的笑意便隐没了，那双肆意多情的眼眸光彩沉寂，肃穆的仿佛换了一个人。

龙九把龙三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无比确定——龙三拔了鳞片。不然以人鱼那样糟糕的状态，怎么可能化出双腿。

魏文知动作很快，做好初步检查，站起身寻求龙三的批准，“一般来说，中毒之人，身上器官或者身体机能都会留下不可逆的伤害，可是经初步判断，林汐身上的伤看起来好像都好了，这太神奇了。他体内的毒有没有完全清除，我还不敢确定，要抽取一点血液才能判断。我希望他能到对面楼里做个全面的检查，那里仪器很齐全，龙先生可以吗？”

龙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林汐一会儿，才道：“嗯，可以，晚些时候再检查。”

“那抽血……”魏文知活了一把年纪，他看出来这个新老板对林汐非同寻常。若陈廷还是老板，他可能问都不用问，直接上针管抽了，眼下却不敢。

龙三道：“快点抽完走人。”

“哎，哎。”魏文知一喜，连忙从汪雨梅手里接过压脉带，绑在林汐纤瘦如玉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细长的针头戳了进去。

是红色的血。

顾小白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动作稍显突兀，原本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的林汐微微偏头看过来，一双眼睛如同天空一样碧蓝清澈。

鲛人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身体的好转而感到开心。林汐和龙三之间的气氛很古怪，顾小白朝他送去一个安慰的笑容。

抽完血，魏文知和汪雨梅收拾东西，冲龙三和龙九微微颔首，便匆忙离开了。这位老学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做了一辈子研究，能遇到林汐这样千载难逢的案例，比中大奖还要开心十倍。

“那个——”杵在一旁还端着碗的陈廷自觉也是个多余的灯泡，“这粥……”

龙三迈着长腿，从窗边走过去接下道：“我来吧，你可以出去了。”

“好，好。”陈廷如蒙大赦，退到屋外。

气氛很微妙，顾小白碰了一下龙九手臂，小声说：“我们要不要也出去？”

龙九原地未动。

龙三端着碗坐到床边，用瓷勺舀着粥递到林汐嘴边，漂亮的鲛人唇线紧抿，似是疲乏，缓缓闭上眼睛。

龙三的手僵在唇边，此刻，他游刃有余的表达天赋并没能从容地展现出来，整个人像头沉默的孤狼。

能看到龙三连续两次吃瘪，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了，龙九好心情连连攀升，不忘刺激他，“哎呀，那一池子珍珠怪浪费的，小白我们去捞珍珠玩吧？”

顾小白：“……”玩你个头。

龙三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到龙九面前说：“弟弟，我陪你去捞。”

然后，他把手里的碗递到了顾小白手中，微微一笑，“麻烦你了，小白弟弟。”

身后传来关门声，顾小白从凌乱中醒神。龙三和龙九一起兄友弟恭捞珍珠，真是神一样的发展，充满了恐怖片既视感。

顾小白抖掉一身鸡皮疙瘩，走到床边。林汐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睛。

顾小白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顾小白，我知道你叫林汐，魏先生已经告诉我了。”

林汐漠然盯着他，俊美的脸没有多余的情绪，许久开口道：“你也是人类。”没有发狂的鲛人，声音听起来像水一样清润。

“我是人类。”不知道为什么，顾小白回答的时候，心里有一丝遗憾。“你要坐起来吃点东西吗？”

鲛人忽略他的问题，直接道：“龙族那么孤傲，是不会真心和族群以外的人交朋友，你最好小心点。”

从对方的话语中，顾小白单方面判定龙三欺骗了林汐的感情，而且现在的林汐并不相信龙三，对他很有防备。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绵里藏针这种人社会中的确多了去了——陈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还有那个整天想着谋夺家产的秦堇函，表面上看起来都人模人样，背地里却实在不干人事儿。

可是龙三，顾小白自觉和他相处，非但没有吃亏，还承蒙多方面照顾，他们人品并没有那么差劲。当然，这得忽略龙九那自以为是的霸道和暴躁的脾气为前提。

“其实吧，我觉得他们挺好的，对我很照顾。”顾小白实话实话道。

林汐鼻中传来一声嗤笑，“那你是被他们迷惑了。”

顾小白大着胆子做到床边，说：“他们没有迷惑我，我挺喜欢他们的。嗯，我不知道龙三大哥怎么对你了，所以我也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在你面前替他说话。我觉得吧，一个人再生气，也要吃饭，对吧？”

林汐审视着顾小白，漂亮的眼睛里透着防备。

顾小白眨巴眨巴眼睛，和他对视片刻，尴尬地咳嗽一声，“你要不要坐会儿，总躺着血液不流通。”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林汐突然问。

顾小白愣神，特别实诚，“他们……帮过我。”

“你是干什么的？”

这样审问的口吻令顾小白很反感，但他还是回答道：“我是孤儿，就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林汐微怔，充满敌意的眼神软化了许多，仿佛勾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他眼眸半敛，轻声说：“我也是孤儿。”

“啊。”顾小白很惊愕，“对不起。”

林汐抬眼，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语气比先前温和了一些，“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一个人活着更自在。”

顾小白还在回味刚才惊艳一笑，由衷道：“你长得是真好看，特别适合做明星。”

听到“明星”两个字，林汐眼底浮现一抹晦暗，面上不显，“你——为什么会和他们认识？”

顾小白决定用真诚打动他，于是毫无保留地将乌熊暗算龙九，龙九如何跟自己结识，又花费了多大功夫才找到这里来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出来。另外，他着重突出龙三为找他费了很大功夫这点。

林汐静静听完，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起伏，问顾小白：“乌熊现在怎么样？”

“应该被关在了深渊峡谷。”

林汐面色凄楚，仿佛下一刻就要掉珍珠，“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顾小白不知如何安慰，盯着碗里凉透的米饭发怔，随后抬头问：“你和乌熊是朋友吗？”

林汐双手撑在床上，忽然坐起身，一下子比顾小白高大起来，“我们从小就认识，是最好的朋友。”

“我也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顾小白道，“我无处可去时，都是他收留我，照顾我。”

林汐木然地垂着眼皮，肩膀小幅度地颤动，直到珍珠掉落，从床上滚到地砖发出轻轻的“叮咚”声，顾小白才发现他哭了。

“你别哭啊。”顾小白把碗搁在床头柜，不知所措地站起身。龙三要是直到林汐哭了，会不会怪罪他？

他伸出手想帮林汐擦眼泪，可又觉得唐突，原地转圈瞥见桌子上的抽纸，连忙抽了几张送过去，“你不要哭了，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林汐一脸泪痕，透着深深的自责，“早知道这样，我就该随便找个地方等死，何必连累旁人。”

“不是你这样说。”顾小白道，“乌熊是把你当最亲的人才会那么做，在行动之前他知道自己在犯罪，可他还是不计后果帮助你。我想，直至现在，他依然不后悔。如果换做你，你也会这样为对方付出的是吧？”

林汐泪眼模糊地抬头望他，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顾小白继续道：“说实话，乌熊的确很可恶，因为龙九是最无辜的，不过幸好他没出什么事。乌熊不惜拼命也要换你安然无恙，那你就应该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再难也要咬牙坚持。”

顾小白想到林素，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对他打击很大，心里愧疚汹涌。将心比心，无论自己怎样，他都希望林素能够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