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了?”程英与孟芝面面相觑,问道:“为的什么缘由?阿楠可有什么反应?”
程英有些恨铁不成钢,闫衡是她的儿子,到底什么脾性,她自然万分了解。自家儿子对邹楠的真心,整个国公府无人不知。
闫衡这小子,只要是看上的东西,必然绞尽脑汁收入囊中。可邹楠是个人呐,那个混球又要作出什么幺蛾子!
“听闻邹姑娘只说了一句话,倒是我们二公子,咄咄逼人,说是......”照月犹豫片刻,道:“说是二公子冒犯了姑娘,姑娘不肯承认,二公子与姑娘置气呢。”
“现下如何了?”孟芝好奇问道。
照月:“姑娘声称没有不承认,听闻二公子是笑着走的,邹姑娘那边关了门便没出来过,玉竹与玉兰一直陪着呢。”
程英急了,说:“这个混小子,哪有这样追求女儿家的,他也不怕物极必反,招了阿楠的厌恶!”
孟芝笑着安慰道:“母亲不必着急,邹楠与我们上京城的姑娘们可不一样,我瞧着,阿楠未必生气。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活法,您就由着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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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二公子又在外头等着了。”玉竹抖了抖伞上的雪,换了鞋进屋。
邹楠漫不经心地合上书,“我要与他出去一趟,你们留在这自己玩吧。”
闫衡笑容满面,撑着一把红伞在院里等着,在这飘着鹅毛大雪的冬日笑出一番春风和煦的意味。邹楠目不斜视,拾阶而下,闫衡几步上前,笑意更甚,将伞面斜向邹楠。
邹楠一身素衣,外头披了一件狐皮氅衣,丹唇不点而红,与这红伞相得益彰。
“伞下美人,妙极了。”闫衡不装了,装得那么正经干嘛,反正他闫二公子恶名远扬,瞒也瞒不住。
“闫二公子也不赖,风度翩翩,定是许多世家贵女的梦中情郎。”邹楠这话是拿来噎闫衡的,旁人看中的可不是他闫二少温柔体贴。
闫衡今晨闹的那一通,若是邹楠还是无所察觉,那她未免太迟钝了。可是邹楠想明白之后,并未觉得反感,闫衡的毛病她也一清二楚,并非不能接受。
可她不是一个冒进的人,知道了又怎么样,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二人并肩,在白雪之上留下两排脚印,玉竹两手一摊,说:“他们看起来又好了,可又像是没好,夫人问起,我们该怎么说?”
玉兰趴在窗边,伸手接着雪,道:“还能怎么答?姑娘没别的吩咐,咱们就照实说。”
闫衡与邹楠一路往大理寺的方向去,雪落得急,两人没走几步,身后的脚印便被埋了个干净。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只怕是雪上加霜,你们的皇帝陛下恐怕有的忙了。”邹楠说道:“朝廷藏污纳垢,那些蛀虫不除,南边水患便迟迟不得解决,此时上京城突降暴雪,恐怕不是好兆头。”
闫衡小心撑着伞,道:“在其位谋其政,圣上政务缠身也是应当的。万事皆有两面,若不是江南水患,圣上是没机会揪出那些蛀虫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往好的方面去想,这样日子才有盼头嘛。”
闫衡这话是紧盯着邹楠说的,邹楠被盯得耳尖泛红,总觉得闫衡话里有话。
邹楠没搭理他,说:“前边转个弯,就到了吧?”
闫衡十分夸张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阿楠,你来上京城才几日,这便把各处要地都摸清楚了。”闫衡话头一转,“只是外边的人可不像我这般守规矩,在外头可不要随便与人搭话。”
闫衡凑近了邹楠耳边,说:“尤其是男人。”湿热的吐息喷洒在邹楠耳后,邹楠又想起昨夜二人靠近时的吐息,也是热的。
邹楠偏过头去:“二公子神通广大,没什么瞒得住您的眼睛。”
邹楠第一次见识到闫衡的无赖本性。
两人还是慢悠悠地走着,闫衡笑得漫不经心,说:“阿楠,你现在躲什么,难不成昨夜是看我喝醉了,故意占我便宜的?”
邹楠白了他一眼。
幸亏你是个不行的。
闫衡将邹楠的白眼当做鼓励,自顾自说道:“没关系的阿楠,二公子素来小气,但若是你,我是不会拒绝的。”
大理寺两旁有人看守,看见二人伸手拦住:“办案重地,闲人免进。”
邹楠后退半步,给闫衡留出发挥的余地。
“挣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里头那个张备之,是我抓来的,我与他有些私人恩怨要算,你们还能拦着不成?”
来人是国公府二公子,看守当然知道,几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闫衡给几人留了思考的时间,几息一过,闫衡又说:“放心,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二公子不会把人玩死的。”
几人还是犹豫,闫衡抠着手指,不耐烦道:“你们大理寺少卿,若是论起亲缘关系,还得叫我一声哥哥,反正我今日闲来无事,要不,把他叫出来与我叙叙旧?”
几人傻眼了,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关系?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因为这点小事劳烦大理寺少卿呐!几人只得放行,派了个小厮带路。
“两位这边请,东边是大人们办案的地方,牢房在北边,二位路过的时候小声些,别扰了大人们办——哎您这是要往哪去!”
邹楠跟着闫衡一路来了东院,显然,闫衡要找的就是他那个不值钱的弟弟。
小厮追得满头大汗,也不敢真的拦住闫衡,只得先行一步去里头通报。
“看不出来啊,你在大理寺还有亲戚。”邹楠四处打量,大理寺瞧着还没国公府有钱。
“大理寺少卿路易通的母亲与我母亲是堂姐妹,他比我小半个月,自然得叫我一声哥哥,不过,我们很久没见了。”提起路易通,闫衡皱皱眉,说:“他这个人,年纪比我小,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的,少年老成,瞧着活像是做官做了几十年的老古板。”
邹楠说:“听着是个守规矩的人,你就这样闯进去,即便他叫你一声哥哥,也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吧。”
闫衡笑得邪性,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有把柄在我手里,这么点小事,当然会帮我。”
说话间,路易通已小跑着赶来了,气喘吁吁道:“闫,闫二哥,你怎么来了?”路易通老远就看见闫衡身边站着的邹楠,笑问道:“这位,就是二嫂吧?”
没等邹楠否认,路易通一个躬身,说:“二嫂好,今日见面仓促,改日弟弟定当备上厚礼拜访。”
闫衡笑了笑,拉着邹楠自觉往路易通办案的地方去,说:“好说好说,路大人事务繁忙,您若有空,国公府随时欢迎。”
路易通守礼,只将人引到茶室,下人上了茶退去,路易通才问:“哥哥今日来所为何事?”
为着避嫌,自路易通在大理寺任职之后二人就很少见面,仅有的几次,闫衡也都是挑着他休沐的时候来的。
邹楠望了望闫衡,闫衡拍了拍邹楠的手以示安抚,说:“路大人不是外人,你若是信我,有什么事情尽管问吧。”
路易通目光转向邹楠,说:“二嫂有事尽管问,弟弟定当言无不尽。”
邹楠眼睫轻动,手指在茶盏边摩挲着,问道:“路大人可听说过千机阁?”
路易通明显身形一滞,起身几步走到窗前,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关了窗,凑近二人说:“此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说,这里头有一笔烂账,是算不清的,即便是圣上自己也是说不清的。”
邹楠与闫衡相视一眼,问道:“此话怎讲?可是与王相有关?”
路易通面色凝重,谈起正事来果真如闫衡所说一般,像是个长着胡子的长辈,他瞪大双眼,说:“之所以说这里头有烂账,是因为那定远侯的部下的确是领了圣旨去的,而圣上知晓之后勃然大怒,连夜将王相召进宫去。”
“圣旨是真的,却不是圣上下的,难道是王相从中作梗?”闫衡端起茶盏,却迟迟不喝,问道:“王相是圣上以帝师之礼请出山的,难过提起这件事,圣上不高兴。”
路易通叹了口气,说:“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难就难在,真的有人拿出千机阁造反的证据了,王相先斩后奏,圣上即便心里有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以我所见,千机阁灭门案不止于此,背后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然而圣上不许再议此事,大臣们自然不敢多言。”
邹楠早已麻木,冷冷道:“王相在天下文人中颇有威望,又是皇帝的老师,谁敢多说。”
闫衡瞧了一眼邹楠,说:“阿楠,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言罢又转向路易通,笑意不达眼底,说:“有件事,还需路大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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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理寺出来,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玉竹从马车后探出头来:“姑娘,这雪太大,后街有房子被压塌了,夫人让我接你们绕道走呢。”
马车上炭盆烧得正旺,闫衡烤了烤手,说:“母亲心真是偏到姥姥家了,明明我才是她的亲儿子,怎么只差人接你,都不问问我呢?”酸溜溜的话被闫衡说得甜滋滋的,话头一转,他又说:“阿楠真是聪慧过人,只需一眼,便知道那宅子会出事。”
邹楠一笑了之,她乃千机阁出身,又与和伦学着做了匠人,方才路过后街那片老宅时大体看了一眼,便知是扛不住连日大雪的,只是没想到塌得这样快。
邹楠觉得有些热,闫衡已快她一步替她解了氅衣,邹楠不自觉向后仰着脖颈,说:“你让路大人去查关成材,那我也不能拖后腿。”
邹楠仰着头,视线在马车上方绕了一圈,落下时正好对上闫衡满含笑意的双眸,闫衡道:“但说无妨。”
邹楠单手抵上闫衡靠近的前胸,闫衡顺着她的力道向后退了几寸便不动了,邹楠无法,说:“大雍也曾出过女官的先例,只是女子多困于后宅,饱受偏见,你......”
邹楠望向闫衡,她不知道闫衡对于她的想法会作何感想,不知道他是否同其他男人一样对女子为官抱有偏见......
“好啊,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不过,这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前路艰险,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遇到危险,一定不要瞒着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