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设在一个空间非常大的套间，看上去与一个小型酒店相似。
柏相思并未在门前驻足，早已有人在门前等着，一路将柏相思引到包厢内。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方才在门外听见的细悉窣的嬉笑声霎时消失，烟雾缭绕中没有任何细微的声音传出来。
柏相思感受到了朝他投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圆桌前早已有了十来个人围在桌前，柏相思扫了一眼，只有一个位置留给他，在最下方的靠近门的位置。
尊卑高下立见。
与之相对的，坐在高位的人——是楚惜。
她身上还穿着在家里对峙时的正装。
柏相思怔了一瞬，原来是要来出席跟他同一场宴会。
他摆正表情，默不作声的往唯一的空座走去。
不说话时，颇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冽，周围人便也不敢轻易讲话。
柏相思的手刚碰上椅背时，桌前忽然站起一个人，从楚惜身边绕过来，边朝柏相思走，边笑着说：“欸欸！坐我这边，来来来，你哪儿能坐那儿呢？！”
有一人说话，热了场子，便陆陆续续有几人附和。
“是啊是啊，柏老师可不能坐那儿！”“对对对，快让个位置，柏老师坐黎导身边！”
黎导是《青雨》的导演，坐在楚惜的身边，让出来的位置，是黎导的另一边。
现如今，楚惜坐主位，紧挨着的是黎导，之后便是柏相思，接下来才是资方派过来的制作人。
至于其它，大多都是导演组和资方的人。
而演员，除了柏相思以外，只有另外一个主角秦时在场。
人坐下后，气氛一度凝滞，楚惜将酒杯端起抿了一口，冷了语气：“几个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
柏相思与楚惜对视上的那一眼，早就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愕然。
如今局势明了，显然她并不知道今天到场的人会有柏相思。
楚惜坐在主位，地位和权力自然不容小觑，在座的人都不敢吭声。
沉默半晌，黎导忽然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说罢又转向楚惜，郑重地看了她一眼，环视一圈圆桌上的人。
语气里满是骄傲：“——这位，是《青雨》的主角……柏相思。”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楚惜不关心这个，她眉心跳了一下，有一种事态不可控的预感。
黎导端起酒杯，敬了杯酒：“我真是太荣幸了，有这么一位男主角，《青雨》入选，将来得奖，在座的人都是功不可没！”
“啊！尤其是我们的主角——柏相思！”
“那是相当的投入！届时颁奖典礼上，更是实至名归！！”
若不是在场的人清楚，在柏相思来之前，他们滴酒未沾，差点就要以为黎导是喝醉了才讲出这番话。
楚惜还在场，似乎除了黎导，没人敢胡乱说话。
鸦雀无声来形容此时的境地完全不过分，甚至许多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氛。
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青雨》落选一事，与在座几人皆脱不了干系，而牵头的人正坐在主位，黎导此时讲出这番话，看起来是势必要将这桌子掀翻。
楚惜将酒杯搁在桌上，挺直腰背坐在座椅上，灯光将她的脸照的格外冷白，她出声：“拿奖？《青雨》什么时候可以拿奖了？”
说完，她微微侧头看去，脑袋朝着楚惜的方向，可柏相思知道，她在透过黎导看自己。
黎导一侧身，面向楚惜，说：“你看啊楚总，我本来也是想卖您个面子，但最近有人想要独资《青雨》，之前陆总的投资已经撤回去了，我重新接了投资，《青雨》可以正常进入评选，也可以正常播出。”
“独资？”
“是啊，”黎导尚且不想跟楚惜撕破脸，仍然语气十分恭敬，“您说不看好这部片子，所以让陆总撤资，但我们拉到了一个新投资，所以您看……”
楚惜哼笑一声，嘲道：“重新拉投资就能入选？”
她漫不经心抿了口酒，继续说：“你以为是我让奇遇撤资你们才无法入选？”
“它的题材并不适合百花奖，所以主办方并不想把它纳入候选。”
说的跟真的一样，柏相思哂笑。
他端坐在座位上，忍着被烟雾缭绕熏得想要咳嗽的冲动，说：“是百花奖认为不适合，还是你认为。”
柏相思的语气轻轻的，却掷地有声，语气中的笃定和怀疑毫不掩饰的表现出来。
楚惜一怔，属实没想到，他竟然有勇气在这样的场合公开与她作对。
“你是怀疑我？”
“用得着怀疑吗？”柏相思看向她，眼神冷漠，甚至比白日里更甚。
“百花奖的意义在于百花齐放，《青雨》并没有违反核心价值观，不符合题材——从何谈起？”
柏相思难得的咄咄逼人，他向来说话，是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很少如同现在这般有些盛气凌人。
别说楚惜，连黎导都听傻了眼。
《青雨》拍摄期间，他与柏相思几乎是朝夕相处，相思在他心目中可谓是温和有礼，君子之姿，从未有占口头便宜的时候。
黎导坐下来，甚至都有些想拍手叫好。
楚惜一时说不出话，局势僵持不下时，柏相思身边的女人起身，端起一杯酒，面向黎导和楚惜。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师槐，天空派来负责跟黎导谈合作的项目经理，目前担任剧组的制作人。”
也就是资方。
楚惜与她四目相对：“是你们想要独资？”
“没错，”师槐抿唇一笑，“我们非常看好这部剧，也相信两个月后的百花奖评选会公平公正进行！”
她紧接着柏相思的话说，无一不是剑指楚惜，控诉她操纵了评选结果。
“柏老师获奖是实至名归，我们很欣赏他。”
秦时环视一周，也起身端起酒杯，朝着柏相思：“柏老师应该获奖，预先祝贺柏老师。”
说罢便一饮而尽，随后笑盈盈地看向柏相思，无视了楚惜凛厉的视线。
柏相思端起酒杯起身，黎导忽然抬手想阻拦，但想起什么，又放下手安坐着，任由柏相思喝光了一杯酒。
自始至终，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说不说话喝不喝酒，柏相思都未显露出分毫的情绪变化，仿佛在座之人争论的中心人物不是他。
好似无论如何，柏相思永远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的态度。
见人喝了酒，黎导又说：“还有一件事。”
“这件事呢，是今天这场局最重要的事。”
黎导看了眼楚惜，又看向楚惜另一边坐着的奇遇的项目经理，说：“《青雨》的评选跟我这个导演息息相关，为什么！柏老师被通知拍摄广告不经过我？！”
奇遇的项目经理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看向楚惜，后者也望过去，眉头紧拧，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但此时楚惜跟他们是一绳上的蚂蚱，必须说话：“广告拍摄怎么了？艺人接几个通告不是很正常的事？”
“的确，楚总说得对！”黎导并不反驳，话音一转，“但以《青雨》评选来威胁是不是不太道德？”
闻言，楚惜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朝奇遇的项目经理看了一眼，似冰刀剜心，生生将那人看的低下了头。
她这才反问：“这圈子里……竟然讲道德吗？”
黎导眯眼，陪笑着说：“那是自然。”
“艺人接广告不可避免，但奇遇的人把柏老师遛进医院，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什么？”楚惜茫然，随后抬高声音，“医院？什么时候的事？”
她反应太过激烈，黎导顿了一下，默不作声地观察她，试图找出他从言语里听到的关心是错觉。
但没来得及细想，便听楚惜将酒杯重重搁在桌面，眼神直直望向柏相思，声音冷淡：“怎么不说？”
“……”
黎导和众人都沉默了，不解她怎么莫名其妙说这句话。
而柏相思却是心知肚明，不过就是在问他今天白天怎么不说。
可没有说的必要。
柏相思又将酒杯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斟满的酒喝干净，淡淡道：“跟楚总关系不大。”
他寻了个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的措辞，但楚惜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跟你没关系”。
可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后一种说法，会让人猜疑，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别的关系。
而柏相思并不想让旁人知晓。
楚惜别开眼，皱起眉，心知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过问他太多，可方才也真的是一时情急，她转而看向奇遇那边，眼神不明，却带着几分怒气。
……
明忆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看时间了，他止不住地叹气。
“这都十一点了，怎么还没出来？！”他朝顾锦书看去，见他还在翻手机，拍了拍他的座椅，“你也不担心！真是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
顾锦书轻飘飘看他一眼，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明忆一怔，猛然发觉他刚才那句是在骂自己。
“……”
明忆无语。
明忆瞥了下嘴，还是担心：“黎导不会搞不定吧？”
“不会。”顾锦书答，“有师槐在，问题不大。”
“真的吗——诶出来了！！”
明忆骤然尖叫，趴在窗户边看人，黎导跟柏相思站一块儿，但身边还有其他人，他没敢直接下去。
直到人都散完，才看见黎导搀扶着柏相思往这边来。
顾锦书拿着外套开门下车，自然地接过腿软的柏相思，闻到不轻的酒味，眉心一蹙：“喝酒了？”
黎导摸摸鼻子：“喝了亿点……”
顾锦书皱眉看他，意思很明显。
黎导也恼：“这不是没办法么？楚总也不是好对付的，我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就喝了一点，但后来他情绪好像比较低落，自己又喝了不少……我这也……”
“。”
顾锦书还想再说什么，怀里人忽然嘤咛一声，似难受得哼唧，顾锦书再顾不得其它，跟黎导道别后带着人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