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无忧下去之后,赵周南死死盯着井口,过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挪到别处,指端微微颤动。
“我知道你,也听过你的名字,”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周鹿鸣在身后忽然张口说道,“海市和温市毗邻,圈子不算大,你父亲曾经和我做过一笔生意,他提过你。”
赵周南愣神,不明白周鹿鸣为什么突然提起这段往事。
“我没听我爸爸提过……”
周鹿鸣抬了抬眉毛说:“他说在你心里一直有个死结,现在看来井口下的人就是你的劫吧?”她瞥着赵周南,继续说,“看来老赵董的投入方向错了……”
“什么意思?”赵周南云里雾里。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我还欠你一顿饭,到时候再细说。”周鹿鸣说,“她们马上就上来了。”
赵周南忘记了惧怕又盯了回去。
周鹿鸣波澜不惊。
余无忧先冒了头,气喘吁吁地坐在井口,带了一根救援绳索上来,招呼其他帮手说,“我已经帮她绑好了,将人拉上来吧。”
底下的人几乎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连余无忧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她侧首回来望向赵周南,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
卷毛看到她的模样,不知道又会自责到什么程度。
周鹿鸣看看这位又瞧瞧那位,觉得这俩人之间的眼神不单纯,饱含深意。
赵周南三两步跑到井口,扶着余无忧站稳。
“无忧,你还好吧?”
“我没事,”余无忧反手拉住她,“卷毛,她回来了。”
赵周南扯了一下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嗯,她终于回来了,我的心结也即将被解开。”
但余无忧知道,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陈队亲自上手,独自一人就把井底的人拉了上来,于此同时还纳闷地嘀咕:“怎么这么轻?下面真的有个成年人?”
赵周南近距离地目睹张合一被拉上来的场景,虽然已经擦洗一遍,但她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翻着油腻的光泽虬结成一团又一团,宽大的运动卫衣将她小小的瘦弱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运动裤很长拖到了地上。
她身上有多处伤痕,脸上、手背上有溃败的皮肤,以及新鲜的、陈旧的累累伤痕。
如果不是一双眼睛还带着人的神采,可能很多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会以为她是一具骷髅模具。
张合一没有独自站立的能力,她和余无忧一样坐在井口,胸口起伏的呼吸在告诉周围的人她还活着。
陈队让手底下的女队员帮她拆掉身上的救援绳索,再推来轮椅让她坐上。
张合一就像是一个毫无自我意识的玩具一样被人摆弄,在经过赵周南跟前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瞧过赵周南一眼。
赵周南不发一眼地看着她从自己面前经过,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说她很愧疚?说我一直在找你?说对不起?
“卷毛,她认出你了。”余无忧轻轻握住赵周南的手,使用思想嗅觉道出小哈的心中所想,“她不敢面对你,她对你感到抱歉……”
赵周南的瞳孔放大:“她……”
余无忧下意识想要抓紧赵周南的手,却被她先一步挣开。赵周南追上张合一的轮椅,按住她不让她走,推轮椅的队员看到周鹿鸣的眼神示意,默默退开。
赵周南看着张合一的后背问:“为什么对我感到抱歉?你做了什么?小哈,你当年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合一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呆呆坐着。
赵周南抿了抿嘴,转到张合一的身侧看着她继续追问:“你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张合一垂下了脑袋,枯瘦的双手在互相纠缠纠结着。
“你说话,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真相……”赵周南低声道。她的声音不大,却在此刻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掷地有声。在场的稍微近一点的人都能听见她的话语,却无人回应,全都维持着诡异的沉默。
而被质询的人更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连呼吸都停下了。
“天已经黑了,小哈要回家了。”余无忧过来按住赵周南的肩膀,“我们也该回家了。”
赵周南回头看着余无忧,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无忧知道,她已经读到了小哈的思想。
张合一的出现并没有像赵周南想象中的那样令自己释怀,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非但没有被疏通,反而随着一个又一个真相的碎片的掉落让人招架不住变得遍体鳞伤。
赵周南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也傻透了。
她不是什么精英天才,只是一个被人颠来倒去骗了一次又一次的傻瓜蛋。
余无忧密切注意赵周南的动态,如果有重大情绪波动造成玫瑰□□塌迹象,她需要及时补救。
张合一一家给赵周南造成的打击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他们一家配合多年,持续地一步步地PUA赵周南,如果不是卷毛内心足够强大,恐怕此时此刻早就疯了。
利用卷毛的善良不断欺负卷毛,实在过分。
余无忧平静的心起了一丝波澜,她感觉到自己心中正在逐渐烧起一股怒火。
从亲眼见到父母亲被折磨直至去世后,余无忧心如死灰,她放任自己的母星被毁灭,放任自己的所谓同类在陨石雨中迎接他们的死亡,在彻底脱离母星踏上自我毁灭之旅前,她从未有过动摇。
她已经麻木,然而现在却因为赵周南变得愠怒。
“喂,张合一,”余无忧说,“装疯卖傻救不了你。”
张合一看起来纹丝不动,但身上的思想气味变——浓臭之中带着一股血腥。
余无忧继续:“你爸爸是不是说帮你把钱都存起来了?”
张合一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侧身,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余无忧。是余无忧下井两次把她带出来的,相比较赵周南而言,她对余无忧好像更加好奇。
“他骗你的。”余无忧说,“你其实一无所有。”
张合一干涸的嘴角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余无忧,像是在回忆她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周……周南……”
赵周南抬头紧盯着她。
“周南。”张合一用暗哑的声音说,“找我……”
赵周南挣脱余无忧的手,三两步上前找张合一质问:“你想说什么?”
余无忧的手心突然空了,她看向离开自己去找张合一的赵周南,心中五味杂陈。
张合一:“我……不想走……”
赵周南:“陈队,能不能把人交给我?”
陈队瞅了她一眼,斩钉截铁:“不行,你和她不是亲属,无权带走她。而且她还要配合调查,交给我们照顾是最合适的。至于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小周总会全部承担。等我们调查清楚了,等她精神状态稳定一些,你就可以来看她。”
周子强插口:“周南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小姑很厉害的,她认识的人也很厉害,她一定能办好这件事。”
“卷毛,交给他们吧。”余无忧说,“他们这次行动几乎把一整个盘口村都端了,需要对上级有个交代,张合一是人证和受害者,让他们带走照顾更合适。”
陈队:“谢谢理解。”
所有人都在劝说,赵周南只能放弃。
“余小姐请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那么现在余小姐和南总现在是不是有空赏脸和我一起吃一顿晚饭?”周鹿鸣前来邀约。
赵周南觉得她来者不善。周鹿鸣此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她真的很疼爱她的小侄子乃至于大动干戈地一出手把整个村子都给端了?
赵周南不信,正琢磨着要怎么婉拒的时候,只听身边的人冒出一句话。
余无忧:“可以,正好我饿了。”
赵周南:……
无忧大佬你真可以,只怕是场鸿门宴。
余无忧完全没听见赵周南的心声,继续自说自话:“可是附近都是荒野,村子里也没有大厨,我们回城至少还要四小时,我们去哪里吃夜宵?我真的很饿……”
赵周南轻咳解释:“无忧的意思是,她非常饥饿等不及赶回城里和您一起吃饭了,我带她随便吃点,小周总身娇肉贵,吃不了我们的粗茶淡饭,还是改天再约吧。”
“直升机20分钟可以到附近的一家地道私房菜,”周鹿鸣说,“本来因为子强的事情想要请你们吃饭,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今天吧。”
周鹿鸣带着周子强先上飞机。
周子强也跟着劝说:“无忧姐姐,周南姐姐,小姑的品味很好的,你们一起来吧。”
“咕噜噜——”余无忧的肚子在投票赞成。
赵周南也清楚余无忧因为耗费心神太久,她真会饿晕过去,虽然周鹿鸣请客吃饭一定不简单,但跟着她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周鹿鸣坐在直升机里,看着赵周南迟迟不上来,想了想说:“南总,你爸爸曾经和我洽谈一桩生意,他曾经想要劝我投资一个秘密项目,你想不想知道细节?这可能和你爸爸不惜挪用资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