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人精似的,在这地界摸爬几百年,虽然见不着人,但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一流,当即就要抛出压箱底的好话拍马屁,奈何陈献午根本不给他这机会,“既如此,报酬我就自己取了。”
陈献午在他身上翻翻找找,几十张符捆成摞藏在怀里,她拿在手里也看不见是什么符,干脆全收了,留着以后骗鬼。
除了符咒,她还摸到了几锭金元宝,,但她没拿,陈献午自认新时代五好青年,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强盗行为,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把符咒揣兜里了。
黑灯瞎火按着一个鬼讲话也是蛮奇怪,陈献午揪着衣领拎起青衣小贩,准备把他双手反剪在背后,谁料刚把手按在他后肩,小贩毫无预警地鬼喊起来,吓她一跳。
“喊什么,再喊把你嘴撕烂。”江越人强硬的语气让人毫不怀疑她真会这么干。
“仙姑,您饶了小的吧,您让我跪着趴着都行,这样太疼了。”
小贩刚被开了背,那佝偻老骨险些断了,此刻脑袋不管不顾往前顶,顺着骨头弯折方向垂下去。
陈献午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被按在地上的时候,他不停地往一边侧,还以为他想挣脱桎梏逃跑,所以她特意单撑一只脚,把整个人重量都压上去,压死。
陈献午看他哭得可怜,声泪俱下,比她们俩知道自己死了还难过。
哭声聒噪刺耳,陈献午大发慈悲松开了他被反剪在背后的手,转而把他头按在了地上。
“这样总行了吧,你们男人事真多。”陈献午想起刚刚那“善事哥”,向小贩打听道:“你认识臭豆腐摊的老板吗?熟不熟?”
“您打听那个丑八怪干什么?”
“别瞎打听,问你就答。”
“这一片儿我都熟,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而且他那个摊位一直是空的,今天突然出现。仙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他的来历我真不清楚,更详细的,我马上回去就打听,不会耽误您一点。”
陈献午听完陷入沉思。
果然……他的摊子很有可能真是偷来的,有钱也不会买个旧臭豆腐摊卖肉串啊。
哎,希望他能发家致富,换个高档的餐车吧。不过以他复杂的长相和‘倾囊相授’的作风来看,可能性不大。
“不用打听了,你知道阴曹地府驻泰山投胎办事处在哪吗?”陈献午越往上走,越觉得这里不像办投胎业务的地方。
“什么处?”小贩从没听过这么长的名字,几个词都知道,和一起是什么却是理解不了,“您能再说一遍吗?”
陈献午:“在哪投胎?”
小贩刚说一个“这”,就被江越人的大声质疑盖过去,“你不是知道在哪吗?谁之前拍胸脯保证的!”
“我不是想看看他撒没撒谎嘛……”陈献午心虚回道,她又加重按在小贩头上的力度,“你说。”
“这里不能投胎啊,仙姑您是在哪听说的?这么不靠谱。”
不靠谱的陈献午开始头脑风暴,该怎么和江越人解释……
“我当然知道,那我考考你,正确的投胎地点在哪里?注意,这是一道分值高达一分的填空题,答对了就放你走。”
“真的吗?您一直往……”小贩陡然收声,卡机了一样可疑地抽搐两下,音调更加低沉:“对不起,我不该骗您,其实就在泰山上,你们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就行了。”
陈献午心思百转千回,早知道刚刚更肯定一点回答江越人了,“你确定吗?”她用手按住小贩后背加重了力道。
小贩闷声道:“非常确定,就在这上面,我不敢有半点欺瞒。”
陈献午松开手,嫌弃地拍了拍后站起来:“滚吧。”
小贩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走,不愧是鬼,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
“我就说在这吧。”陈献午摸摸鼻子,“欸?你练的跆拳道还是散打?”
“截拳道。”
“功夫大师传人,果然厉害!”陈献午真没想到江越人还是个练家子,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一点犀利劲都没透出来,饶是她没接触过,却也听说练武皆以眼为先锋,一般这类人眼神都很锋利,所以真不怪自己眼拙。
练过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传人,江越人没有纠正她的说法,“快走吧。”
“哦。”
二人继续赶路,脚步匆匆间,陈献午想到一个问题,她们俩为什么不用飘的,身份赋予的特殊技能不用就浪费了,腿走就显得很蠢。
她双脚离地三尺,听着脚步声飘到江越人身旁,正要开口,江越人停下问道:“怎么不走了?”
“狗……”陈献午原本想说狗耳朵,一想不对啊,狗鼻子说的是嗅觉,好像没有狗耳朵形容听力好这个说法,“go!go!go!你也上来吧,别用腿走了。”
江越人听到她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瞬间想明白了,也试着飘起来,很新奇的感觉,仿佛化做一个氢气球往上缓慢飘起,但又有不同,她能随意控制方向和高度。
虽然飘起来了,可她觉得自己还是有重量的,并不只是一缕魂。
新鲜的尝试让她不自觉弯起嘴角,只可惜天太黑,陈献午没有看见,不然定要大呼小叫,夸大其词。
江越人想象陈献午的神态举止,不禁笑意更深。
“走吧。”江越人说道。
“你应该说——飘吧。” 陈献午纠正之后接着激动举起手,摆成超人姿势,不过她是直立的状态,说不出的奇怪,“快飘快飘!胜利就在前方。”
江越人却是横向的姿势,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面演员就是这样飞的。还是得感谢天黑,让她没看见陈献午的姿势,不然肯定要被她带偏。
“对了,你拉着我的衣角,防止我们速度不一样。”陈献午把衣角递给江越人。
江越人拉住后,二人便接着出发了。
陈献午死后至今,还没这么畅快的飞过,不由越来越兴奋,越飘越快,一不小心飞过头到了山顶。
此时天将明未明,微弱的天光让她们恢复了一点视野,二人站在山顶大眼瞪小眼,陈献午又心虚了,挪开视线更显得理不直气不壮,她只好盯着江越人的死亡视线继续对视,甚至瞪大了眼。
最后是江越人先挪开目光,极轻地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呢,面前这个‘瞪着眼的傻缺不靠谱’的预感出现那么多次了,她没放心上,现在只能认命。
江越人与陈献午打交道学到的第一课:越是不懂的人越喜欢不懂装懂,不要和傻子计较。
她往山崖处走了几步,放眼远眺,朦胧的黑色笼罩着整个世界,近处还是大片暗沉的墨绿,目之可及的远方却仍然深陷黑洞,正在努力挣脱。
陈献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走到江越人旁边,看她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就也学着她的样子凝望,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可能在冥想。
什么也看不清,陈献午看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
早晨的天色一会儿一个样,没多久,被涌动云雾拥抱的山峦便挣脱黑暗跳出来,起起伏伏延至天边,好像山水画活了似的。
东方的光亮更盛,橘红色太阳冉冉升起,照亮云海上的山尖尖,黑暗被驱散得一干二净,世界好像重启了一般。
江越人深陷眼前的震撼难以自拔,难怪“有眼不识泰山”要拿泰山作喻,这巍峨壮观的泰山之形只有亲眼见了才会具象化。
“咚。”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她拉回现实,只见陈献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江越人赶紧俯身察看,这么大的动静,还好不是肉体凡胎,不然高低得个脑震荡。
江越人慌乱地轻拍她的脸,没反应。
怎么办?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给鬼做心肺复苏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有些急,这么短的时间,已经习惯了陈献午在旁边叽叽喳喳,难以想象一个人去投胎会有多孤单。
第一次一个人出门,死亡带给她的触动并没有很大,但是和陈献午相处的时间却经历了更多第一次,比之前短暂无聊的人生经历加起来还鲜活的第一次。
江越人跪在陈献午身旁,双手上下相贴,掌根重叠,十指紧扣,正要将掌根按在陈献午的胸口,一阵轻细的呼噜声传来。
江越人怔在原地,紧接着跪坐在地上哭笑不得。
她转过身面对山海,环抱住曲在胸前的双腿,静静看着太阳缓缓爬上来,云海轻柔地舒卷,难得有这种机会欣赏美景。
等一等吧,等她醒过来,人生需要等待。
毫无疑问,陈献午又做梦了,这一次直接跳过了出车祸的纪录片,英姿飒爽的背影在视野里浮现,陈献午比上次离得更近了,清晰度也变成了标清。
她再一次朝那个背影走过去,没有任何阻碍走到了面前,她有些期待,终于可以看见长相了。
那名女子看着手中的盒子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没有脸!
更准确地说,这张脸像是透过水雾弥漫的镜子出现在了现实,只能知道五官在哪,但具体的样子隐隐绰绰,很不真切。
陈献午惊得连退几步。
虽然大家都说梦里没有脸,但那只有醒了后才会意识到,跟这个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个有故意的成分在,要说恶意吧,确实没有感受到,可是就平白让人不爽,陈献午很想擦掉雾气,看看她的真面目。
英武女子不像看见了陈献午的样子,她重复起之前的动作,把手里的盒子埋在树下,接着狠踹几脚,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