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苏玉橙一人在家，公司这边已有人上班，我便把五桐留在了公司，去云邻镇看她。

上次去时和陈总一直聊天，都没注意路边的风景。

快到云邻时，就出现了很多田地，大多荒芜，人流稀少。

下公交转车时发现连站牌都没有，然后问了好些人才知道在哪里坐车，并且中途随处还可下车？！而在江州其他地方公交一律靠站上下车。近路旁的一些房屋植物都蒙上了一层灰尘，村落显得陈旧冷清。

唯一感受舒畅的是新镇过去的那一排排整齐挺拨的树木，静静的林立，绵长延续。

苏玉橙早已在站前等候，她素面朝天，头发随意地扎着，身穿宽松黑色衣服，看上去有些清瘦。

我们慢慢往街上走去，清澈的河流倒映着两旁小小的楼房，站在小溪的桥上便可以一览这个村庄的全景，安详朴实，炊烟燎绕。

走进小巷，青石板小路婉延在陕窄的过道，大多房屋都紧闭着，偶尔有一两只小鸡在悠闲地觅食，还有老人在门口沐着夕阳，路上干净清幽。在江州像这样的地方还真是少见了。

到了镇上，我给苏玉橙的小孩挑选一些可爱的小衣服，我看上去漂亮的就觉得都可以买啊，苏玉橙却叨着：“这个不是纯棉的，这件有细带子装饰的不行，这个太贵了吧，这个抱枕掉毛啊………”

那些话就那样自然地从她的口中道出。我惊讶于她的变化，看着她熟练且认真地挑挑选选，俨然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妈妈，也完全接受了她的孩子。

以前我和苏玉橙去商场购物，我首先会去看吊牌上的价格，然后就站在一边瞧她拿了一堆衣服去试穿。边试边说：“鹿青禾，你觉得这个是不是要显身材一些？这个颜色很衬我皮肤吧？这是今年的流行款呢……”

营业员往往会说：“我们这是单色单款哦,你穿出去一定不会撞衫的。”而这时，苏玉橙则骄傲地回答：“我才不管是否单款呢，反正我穿上就是最好看的。”

……

我建议在镇上吃了饭再回去，苏玉橙则坚持要买菜回去煮，说营养且卫生。以前的苏玉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啦，我有点担心她的厨艺。

往回走的时候，天已黑去，晚归的人，零零散散。没有路灯，我们借助着微微的月光前行；没有喧哗，房间里飘出诱人的菜香。家家户户房屋紧闭，从门缝里透出来的灯光昏暗温暖。站在小桥上看夜景，没有灯火闪耀的明亮与繁华，只看到清冷的月光下安静的小镇糢糊的轮廓。一如苏玉橙的日子，在这个繁华城市里的边缘，低调朴实。

苏玉橙住在一个四合院子里的二楼，我们踩着吱呀吱呀的木质楼梯上去，穿过晾满衣服的过道和几间闭着门的屋子，院子里只有一楼有几处灯光，我问苏玉橙这么清静的院落你怕吗？苏玉橙说过年大多数外乡人都回去了，平时这里热闹得很。

苏玉橙的房间，一进门是个小小的厨房，里面是卧室。苏玉橙把卧室收拾得温馨清爽，还养了许多植物。

她煲饭，我洗菜。她系着围裙打火、放油、调料、翻炒，动作娴熟利落。好吧，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苏玉橙烧了鱼，煮了虾、炒了素菜加上买回来的斩鸡，味道极美，还未上桌，我已垂涎三尺。

吃完饭，天有点冷，我们便捂在了床上，我只待一晚，苏玉橙还特意给我搭了一个单人床。苏玉橙准备给宝宝做胎教-听歌，我不明才那么小的宝宝能听到啥？

我看见被一个小生命约束在这个小地方小房间里的苏玉橙，也理解了苏玉橙当初对于孩子的忧虑。但她仍是伟大的，可以这么快接受生活的落差。

她真的不会怀念以前那自由洒脱的日子吗？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我问她。

她微微一笑，“从抗拒到接受，我本以会是一个漫长难捱的过程，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邻居自然而然地谈起孕期的饮食以及注意事项，他们祝福我并倾囊相授，我感到的也是开心。我，还是不够自我啊，无法放弃一个生命，也选择承担起责任。”

这真的是一个神奇的潜化，所以真的是为母则刚吗？

我的妈妈当初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义无反顾地选择陪着我和姐姐，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那过年回家谈的怎么样？”我问她。

她关了音乐，侧身对我说道：“回他家之前，我就给易明说了，怀孕的事先瞒着，告诉父母得看时候，大家都开心，那是喜上加喜，大家如果都不开心那就是添堵。我们坐飞机回去，再坐了两个小时汽车，又走了很长的一段泥土路，下午三点才回到他家。可没人在家，他妈去吃席了，他爸上街去了。易明给我下了碗面条，这就是我在他家吃的第一顿饭！

晚上，他爸从街上回来了，两手空空，他妈吃了晚饭才回来。易明煮了米饭，炒了一个肉丝，一个素菜。这是我在他家吃的第二顿饭！

饭后，他爸开始责骂他，说他们不吃不喝地供他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他给易家争气，现在居然要把户口转到人家名下去，问他丢不丢人……他爸用的是“人家”，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儿。

他妈在一旁也不言语。

第二天我就打道回府了，我在他们家说的话没超过十句。本来我去的时候就想的是各退一步，反正我们暂时也会待在江州，所以易明户口就不忙转了。但他们一直反复不停地表明不会将易明的户口迁走。”

我哑然，无法想象一路颠簸的苏玉橙初次到易明家竟是这样的情景。

“也有很多农村父母希望孩子能在大城市立足的。”我说道。

苏玉橙点点头：“对呀，甚至有人为了留在大城市偏偏找本地人结婚呢，我父母以前不也希望我嫁到江州吗。”苏玉橙托腮想了一会儿，“可能他父母很爱那片土地吧，希望孩子能回到家乡发展，让他去考公务员或者成为镇上屈指可数的优秀青年。其实如果易明能好好地和我沟通，他父母也好好地和我们沟通，我还能理解。但结果呢，易明一边答应我家人的所有要求一边又没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他父母也一根筋地以高姿态自居，觉得我无理取闹，正好我走了，他们就可以在本地给易明挑一个听话的？你说这样的家庭，如果他们不是真心接受我这个人，那我也不会挺着大肚子去贸然乞求。更不会让孩子成为讨好他们的筹码。”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表情坚毅。

“我就趁这些天的清静日子，好好想了想，我理解为人父母所考虑的问题很多，也可以听取他们的一些意见，但他们的态度让我觉得我就像上赶着易明一样。易明更是毫无担当！ 我为什么要盲目地遵从或是极力去说服？不论是哪一方暂时妥协，日后的矛盾定会更多。”

我用力地点点头。

苏玉橙看向黑夜：“所以，有可能做单亲妈妈。”

我们又说起了这个话题，离婚，单亲妈妈……

“也不是不可以。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快乐的，但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的烦恼更多的话，那还不如一个人努力生活。” 这次我不再劝和了。

“我也这样想过，所以我也在做一个人养孩子的准备，但是，谁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呢。易明缺点明显，但也有优点。你说将就过吧也能过。但我突然就不想将就了。恋爱会放大优点，婚姻能放大缺点。我们先遵守传统的婚恋观念，如果不行，我也可以做独立的单亲妈妈。我相信有能力养活我的孩子。”她说的温柔而坚定。

我们又说起了这个话题，但这次，苏玉橙变得理智又勇敢了。

“我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的。如果没有办法，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还可以帮你一起养孩子。”我脱口而出。

“你住哪里？出去租吗？你不是也不稳定吗鹿青禾？以前我没那么爱易明，他是一个懦弱的人，而这次我却实在无法盲目做决定。”

人生有时候很无赖的，它给你出一团糟的问题，然后再给你几个糟糕的答案，你会怎么选择？

那就只有努力把答案拉开差距，然后再选择一个高分的。

苏玉橙专注地选着歌，我没再说什么。

有些感情的确是难以言说，幸好我现在既没有感情的牵绊也没有亲情的烦恼。

舒缓的音乐轻轻地流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苏玉橙闭着眼睛说：“我最享受此刻了，生命真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宝宝啊，不久后就会出来和我呀呀地说话、肆意地微笑或哭泣，一想这些啊，我的心就特别平静而幸福。没想到最后孩子却成了我的希望和力量。”

她这么一说，我似乎看到了阳光下那个抱着孩子的苏玉橙用夸张的表情逗得孩子咯咯直笑。孩子穿着她织的毛衣，我买的衣裤，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手舞足蹈地欢笑着。

北岛的《失败之书》里说过：没有幸福，只有自由与平静 。很多人是自由的，可很多人是不平静的。希望苏玉橙一直都能如此，无论日子好坏，都能安心。

“哎。”她突然睁开眼睛，高兴地说：“你结婚的时候，我宝宝要当你的花童。”

“那当然啊，不过你这样一说，我都想快点结婚了呢。”

“不行不行，你还没男朋友呢，还有要等我宝宝会走路了才可以当花童啊。几岁走路来着？一岁多吧。”

“一两年啊，转眼就过去了。”

“是啊，转眼就过去了。想起我们去年许的愿，可能就只有你会实现了。”苏玉橙叹气道。

“我们都还年轻呢,还有很多时间去完成梦想。”

“年轻吗？没事，过几年就老了。”

“老了也可以追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