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镜翎只是看了眼东来，什么话都没说。
东来也大概知晓了意思。
他们总是一拍即合的。
“撤了，三位大小姐都早点休息。”东来叼着烟，捞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胳膊上离开，还冲章碧华挥了挥手，说了声回见。
章碧华没去看东来，而是看着孔镜翎，一直看着孔镜翎。从进屋开始，她的眼神就没离开过。
孔镜翎揉揉孔镜心的脸，柔声说：“早点去休息吧。”
孔镜心点点头，鼻尖都哭红了，“嗯，大姐，您也早点休息。”
孔镜翎颔首。
上了楼，章碧华一直扶着孔镜翎，生怕人长一双翅膀飞走了，将人扶到卧室，章碧华又去浴室放了水，她用指尖试着温度。如今天气凉了，她不停调节着温度，冷着谁都不能冷着阿宝。
放好水，拿好睡袍，章碧华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
她的眼皮子在打架，实在困倦，却不想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孔镜翎泡完澡了，她穿上睡袍从浴室走出来，她还是那样，不系腰带，唤了声：“进来。”
“读书。”
听见声音，章碧华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从沙发上起来，忙点头应着。
章金城还没离开北平，奶奶还在四合院住着，她去瞧过好几回，章金城找专人伺候着奶奶。她是不用担心的。
章碧华突然就想到了，却不知是为什么。
她又去胡思乱想别的事情，她又想到高中时的那个女同学，她及腰的长发，白皙的皮肤，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的模样。转眼，她的脑子里又塞满东来、修道院，孔公馆，孔镜心讷甘，突然就涌入了很多人。
什么时候走进卧室的，章碧华都不知道，她只是听见孔镜翎掖被子的声音。
她在凳子上坐下来，娴熟的从抽屉里取出那本《多佛海滩》，胡乱翻着，翻到第多少页，她也没细瞧，就读了起来，“可是你听、月光漂白了的陆地。与大海相接处，那一条长长的浪花线。传来磨牙般的喧声，这是海浪卷走卵石，然后转回头来,又把它们抛到高高的海滩之上。涌起，停息，再重新涌起，以缓慢而颤动的节拍，送来永恒的悲哀的音响。”
章碧华合上了那本《多佛海滩》，她确实读不下去了，她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孔镜翎靠着舒服的床背，看着心不在焉的章碧华，卧室内的灯光是昏暗的，窗外似乎有树影摇曳，月光挂在天上，像褪色的清冷。她不知道是几点了，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只是、想听她说话，看着她。
就像六月十五日那天。
“抱歉，阿宝。”
“我没心思读。我担心你。”章碧华拧着眉，抬头看着孔镜翎，直到现在，她的心都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无法安稳。
倘若付北鸣的计划得逞了，阿宝又该如何？她是否会被关在那漆黑阴冷的牢房中？又会面对怎样一张张恶心的脸孔？还有他们咄咄逼人的质问。她的脑子是很乱的，哪怕现在就坐在这里，她还是静不下来。这是她头一回，在这里这般紧张。
她其实是明白自己的心的。
她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清楚。
她不是心无旁骛的。
只是，她还是那个她，还是那个内敛羞怯的她。
或许也只有在孔镜翎面前，她才会有这样柔软而脆弱的情绪吧。
他妈的！
章碧华将书扔在床头柜上，砸出很大一声响来。
孔镜翎听着了，但全然不在意，她指尖缺了一杯红酒。其实章碧华说的每句话她都是听的，也在尝试慢慢戒掉了。
罕见的，孔镜翎叹了口气，慢慢说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章碧华看着孔镜翎的眼眸，接了她的话，“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孔镜翎重复她的话，“是啊，本来无一物。本来就无一物。”
章碧华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问孔镜翎，“阿宝，你相信缘分么？”
孔镜翎摇头。
“我相信纠缠。”
“纠缠？”
抬头，章碧华看着孔镜翎，没明白她的话。
孔镜翎却是笑了，她躺下来，侧过身子，看着章碧华说：“陪陪我吧。在这里。”
“怎么陪？”
章碧华平时满嘴跑火车，是真的嘴上说，一到事情上，就是手足无措的。尤其是在恋爱、情感方面，她是母胎solo，更害羞。孔镜翎一句话，章碧华的耳朵就烧红了，比天边的红烧云还要红几分。
“等什么呢？”孔镜翎眉间不悦，难道还要她请她上床？
“我先去洗漱！”
章碧华没缓过劲来，踉跄磕绊的从卧室出来，在浴室里待了好一阵子，洗漱完换上睡衣，她可不敢穿睡袍，她骨子里还是一个挺保守的人。再次来到卧室，孔镜翎已经阖上了双眼。章碧华小心翼翼的，嗫喏着，爬上了床，掀开被子直直的躺了进去。
她咬着下唇，闭上眼睛，浑身都是紧绷的。
章碧华知道是她自己想的多，可是没办法啊！
阿宝只是想找人陪陪，她这心里头，翻江倒海的，上的去，下不来的。
总而言之，就是尴尬中带有一丝窃喜。
怎么可能不窃喜！
睡着睡着，章碧华就真的睡着了。
她一天确实是累到疲倦，尤其是这几日，所以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听着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孔镜翎睁开了双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亮了。她枕着手臂转过身，看着熟睡中的章碧华，她伸出手，轻抚过她的长睫毛，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像蝴蝶扇动羽翼的模样。
孔镜翎笑了。
指尖从鼻梁上画下来，落入锁骨，她挑起章碧华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吻是叫她心如潮水的，像翻涌的海浪，将她涌起，又推入，再高高的涌起她，在那浪花之中，是永恒的心动。没有悲哀、不会有悲哀。
只此一吻。
便已足够。
天开始亮了，这一晚，孔镜翎睡的很满足，很舒服。
她自然醒来，旁边的人还在睡觉，睡得很沉很沉。
孔镜翎轻轻掀开被子，又盖在章碧华身上，下床穿鞋，轻轻关好门，倒了杯水喝进了肚子里。
周妈已经在楼下做好早餐，请小姐们吃饭。
陶熹微在关心孔镜翎的事情，周妈添了粥，回答说：“陶小姐请放心，大小姐昨晚已经回来了，您不用担心。”
陶熹微颔首：“这样那便最好。”
孔镜翎这会也下了楼，刚好赶上早餐，她同陶熹微顾嫣问了声好，就吃起早餐来。
吃完早餐，陶熹微就说了签合同的事情。因着家里头有点事情，所以陶熹微与顾嫣要尽快回去郏阳，在北平待不了了。她的本意是想再和孔镜翎待几天，试探试探她，是否是一位合格的合作伙伴。但现在不用试探了，她看人很准，这桩生意谈的成。
签了合同，按上手印，陶熹微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孔镜翎笑起来，“合作愉快。”
她自己也没发现，今天的笑容比平时多很多。
周妈就问：“大小姐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笑得似花儿一般。”
“是好事。”
孔镜翎抿了口酒，是好事，才要喝酒。
“下次二位来北平，一定好好招待。”
陶熹微笑着说：“已经招待的很好了。我倒是希望孔小姐有空了，可以来郏阳做客。”
孔镜翎说：“会的。”
等到章碧华下楼一看，楼下的沙发上大家都坐着，就她一个人迟到了。挠挠头，章碧华很不好意思的站在角落，站在角落还要接受周妈时不时投来的眼刀。那眼刀仿佛在说，她对工作有些失职，比小姐们还要起来的晚。
章碧华这头就埋的更低了。
昨晚上跟阿宝睡在一块，真的蛮不适应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说梦话没有，有没有拽被子，总而言之，就是怪怪的。她怪怪的。
匆匆的，送走了陶熹微与顾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钟。
章碧华去厨房做饭，人还是稀里糊涂的，把糖当成盐，把盐放成糖。菜上了桌，她自己都不想吃一口。虽然不难吃，但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孔镜翎没急着吃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封面上的名字是《姑妄言》，她翻开看着，问章碧华，“昨天晚上，做什么梦没有？”
章碧华也看到了那本书是什么，姑妄言，内容确实……黄暴。她上大学的时候看过的，但没有读完。只是她想不到，大小姐也看这样的书。
章碧华就不由脱口而出，“什么梦？春梦吗？”
意识到说错了话，章碧华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这张嘴，是真快！
欠打！
孔镜翎笑了下，没在意章碧华说的什么，她只是在试探昨晚章碧华究竟是醒着还是真的睡着了。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的睡着了。
“看字不看心，看字看不到心。”说着，她又将那本书放了回去。如今北平的这几个家族，就是如此黑暗又放纵。
孔镜翎随后又说：“坐下吃饭吧。”
章碧华忙点头。
希望方才的尴尬尽快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