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年失踪了。
岳宸不知道他拖着尚未复原的身体能跑哪里去，他试着拨打方知年的手机，才发现他根本没把手机带走，已经成为时代眼泪的iPhone7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岳宸点亮屏幕，解不开指纹锁当然也查看联系人，更何况老板曾经说过他是孤儿。
不过令他诧异的是，上面除了有自己的一个未接来电，还有999+的未读消息，这不禁让他怀疑起老板究竟欠了多少钱。
岳宸出现在派出所的服务大厅里，接待他的警察是个老面孔。
“这位同学，我上次就跟你说，我们公务很繁忙，没有空处理你这些事。”警察在淼淼事件里被耍了两次，很难不烦躁。
“警察叔叔你听我解释，我老板失踪了，都超过48小时了！这次是真的，千真万确的大活人！”岳宸激动到手舞足蹈。
警察看着屏幕皱了皱眉，一脸严肃地对岳宸说道：“我查过了，没有你说的这个人。你再这么打扰我们工作，我就要以扰乱公共治安罪将你逮捕了。”
“怎么会呢？他的名片就在这……”岳宸还想据理力争，忽然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坏了！老板这个老骗子，怕不是连名字都是假的！
岳宸匆匆离开，警察的同事端着杯子朝他走来，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对人家那么不耐烦？”
“那小子隔三岔五拿人民警察开涮呢，之前白跑两次，这次直接给个死了四年的人报失踪，你说是不是故意搞事？”警察说道。
“这年头什么离谱的事都有。”同事无奈地摇头。
公安局出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八月末是台风盛行的季节，岳宸没有带伞，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报警之前他曾经试着问过楼里的热心阿姨，然而对方却说何主编搬走之后这间房就闲置了，根本没有人居住。
直到现在岳宸才惊觉自己对方知年一无所知，除了真假难辨的名字。
也不知道老板跑哪里去了，难道是被讨债公司抓走了？不会是被卖到缅北抵债去了吧？！
岳宸越想越心慌，他顾不得雨水的冲刷，抹了一把脸准备返回公安局继续磨警察帮他找人。
就在他加快脚步经过一家书店时，险些和店里出来的人撞上。
“啊！”岳宸及时刹住，这才没有把一身水渍溅对方身上。
“岳同学？”刚准备撑伞的何京羲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淋成这样？快跟我进来擦一下吧。”
“这家书店的老板是我朋友，你随便用，不用介意。”何京羲笑着解释道。
“谢谢你，何主编。”
岳宸盛情难却，跟着何京羲到了书店二层的员工休息室，工作人员给他准备了一条大浴巾擦拭还好心为他泡了热姜茶。
“房子的事，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蒋爷爷，他说那么多年的心愿终于了结，一定要找机会请大家吃顿饭。”捧着热茶坐在何京羲对面，岳宸打开话匣道。
“是啊……终于，得偿所愿了。”何京羲眼帘微垂，似有千言万语不便言说。
岳宸观察着他的反应，一时感慨万千，想必何主编的爱人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想到这个，岳宸不得不好奇起另一件事来。
“何主编，之前听你说起怀灵的事情，你对这种传说很研究吗？”他捧起姜茶喝了一口问道。
“算是吧。”何京羲沉默几秒，温和地笑了笑。
“哎，那我有个问题，按照这个传说的逻辑，只要对一个人的思念达到某种程度就能迫使对方成为怀灵，这世界上到底得有多少怀灵啊？这不得鬼比活人还多？”岳宸问出心中疑惑，这也是他觉得鬼不存在的依据之一。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何京羲回答道：“与其说怀灵是生者的执念，还不如说是生者和死者之间的羁绊。”
“什么意思？”岳宸问道。
“就算我无法放下执念，只要对方没有眷恋，利落地斩断羁绊，怀灵也不会诞生。”何京羲接着说道。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确认灵魂存在呢？”岳宸好奇地追问。
“没有办法。所有人都在做徒劳无功的事，就像是每年清明祭奠亲人。”何京羲摇头，“我也一样。直到现在我依然在给我爱人的手机续费，想念他的时候就会给他发消息，期待有一天收到他的回复。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露出落寞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岳宸似懂非懂地点头。
代入到毛笔和孙练的故事里，即是小主人孙练不舍得毛笔离开，毛笔也同样放心不下小主人，这就合理多了。
虽然都是骗人的。
“岳同学也对灵异志怪的故事感兴趣吗？”何京羲突然问道。
“嗯，最近因为种种理由，看了很多。”岳宸实话实说道。
“那巧了，我们出版社刚好有一本新书发售，你可能会感兴趣，我送你一本吧。”何京羲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本新书交给岳宸。
岳宸一脸感激地收下，当着他的面翻开封面，看到里面的书序，内容没有看清，只看到了序章的落款：
今夕是何年。
“等等！这位是——”
看到熟悉的论坛ID，岳宸震惊地睁大眼。
“啊，这是我的笔名，用现在年轻人的眼光来看，是不是太中二了？”何京羲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
岳宸“歘”地一下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激动地问道：“何主编，难道灵异论坛上的那些文章都是你写的吗？”
“你也看过？确实是出自我之手。”
何京羲并不诧异，毕竟岳宸对相关题材感兴趣，总会逛到的。
“那些全部是你的脑洞吗？”岳宸执着地问道。
“脑洞么？”何京羲的表情有些微妙。
这件事原本可以借用这个理由敷衍过去，但是他和岳宸似乎莫名投缘，再加上岳宸在保护房子的事情上帮过自己，何京羲有意告诉他真话。
“其实这些都是真实故事改编。”
他的话像是朝平静的水面投下一枚炸弹，引起轩然大波。
“什么？”岳宸呆愣着，眨了眨眼。
何京羲面带微笑，平静地说道：“我的爱人有阴阳眼，他可以看到鬼，也可以和鬼交流，这些都是他遇到的真实事件。”
“阴阳眼？看到鬼？怎么可能……”岳宸惊讶之余喃喃自语道。
“听起来很荒唐是吗？我的爱人也说过，如果有的选择，他宁愿活在一个没有鬼怪的世界里。”
何京羲没有强迫岳宸接受，笑着说道：“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对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出版社了，你让老板借拿伞给你，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经过岳宸身边时，岳宸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名字。”岳宸抬起头，炯炯有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爱人的名字是什么？”
///
岳宸在雨中疯跑，他踩进一个又一个水塘，四溅的水花带起一片泥泞，他无暇顾及。
他冲进事务所，二话不说开始翻箱倒柜。
事务所里没有太多的生活物品，但凡岳宸稍微动动脑子就会知道这里没有日常生活的痕迹。
衣柜里都是空的，只有一些仪式专用的服饰和道具。
他拉开办公桌左侧的抽屉，发现里面有个封装完整的纸箱，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岳宸亲启。撕开胶带，里面摆放着一个牛皮纸袋和一个信封。
岳宸用颤抖的手抽出里面的纸张：“从你收那把桃木剑开始，我就是你的师傅了，抽屉最下面有祖师爷留下的手册，要认真修炼。袋子里的钱算是我赞助你的学费，好好活着。PS：我是走了，不是死了，鬼是不会死的。”
“吧嗒吧嗒。”
眼泪混着发丝上的雨水滴在白纸上，洇湿上面的字迹，岳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呜呜呜呜……老板你这个骗子——”
“哇啊啊、嗝……你明明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你还没有跟我认输，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你给我回来，……”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岳宸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
四年后
桂山市译制厂旧址被列入历史保护建筑后，推倒重建是不可能了，政府拨款对建筑进行了大规模整修，如今内部焕然一新。
女孩从电梯出来，根据手机里的信息敲开了右手边第四扇门，小心翼翼地探头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是灵异事务所吗？”
屋外阳光正好，屋内窗明几净，这么好的天气却看到房间里的人躺在办公椅上睡觉。
年轻的男人脸上盖着一张报纸，听到她的声音懒洋洋地转过头。
“什么事？”他揭开报纸，坐直身子问道。
“您好……”
女孩怯怯地冲他打招呼，随后特别谨慎地伸出食指指向身后的影子说道：“大师，请问我身后这个鬼，有什么办法解决吗？他一直跟着我，好多天了。”
“什么鬼？哪儿来的鬼？”岳宸单手撑着下巴问道。
“您看不见吗？就在我身后。”女孩微微侧过身以便于他能看到身后的人，双眼竭力避免与对方对视。
“没看到鬼，不过看到个变态跟踪狂。小姑娘，这种情况应该去报警，不应该来找我。”岳宸说道。
“我去过公安局，他们说没有人跟着我，说我报假警……”女孩一脸无助地说道。
“是两条街开外那个公安局吗？”岳宸问道。
“是的。”女孩点头。
“啧，这些人民公仆真是的，怎么回事？我上回去他们还说我报假警呢。”
岳宸不置可否地摇着头，起身取出柜子里的桃木剑。
“算了，他们摆烂那就只能我来了，你在这里等着别动。”
岳宸说着，一把抓起女孩身后男人的头发就往外拖。
“砰”的一声门被合上，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打斗声伴随着凄惨的喊叫。
两分钟后，岳宸挖着耳朵推门而入。
“好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不要再跟踪你了，你安心吧。”
“啊……好的。”女孩唯唯诺诺地点头，不放心地问道：“大师您的意思是，那个鬼已经被您除掉了吗？”
“不是，我是说，我物理告诫过他不要再接近你。”岳宸晃着手里的桃木剑，若其无事地说道。
“可、他不是……”女孩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才战战兢兢地问道：“鬼吗？”
岳宸将桃木剑放回柜子里的手一顿，过了两秒他合上柜门，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女孩说道：
“小小年纪的别想那么多，这个世界上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