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里，人在遇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时，总会张大嘴巴，夸张地把一脸的震惊情绪抖落出来。

可现实中，陆明姜像老旧DVD机器里卡住的碟片。刚刚恢复的一点记忆在他的头脑里嗞啦，嗞啦地响，然后他听见有很多问题从他的喉咙里被传导出去：

“也就是说，这两天以来和我说话的人是鬼？

那，你怎么做到的？鬼不是怕阳光吗？你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看见你的啊！”

不仅被看见，还像一个真正的学生一样，在这里读书，生活，无人怀疑。

这一连串的问题被扔出去，对面的人却是没有接住，任由它们落在地上，四散开来。这个时候，旁边的顾倾城牢牢抓着他的玉坠，倒是自己给自己解答了：

“难怪在碰见你们以后我的玉一直发热，原来你是鬼？”

面对顾倾城的推测，许久没有反应的杜容终于轻轻点头，接着他侧过身来，迎上陆明姜的目光：

“我要是说我也是刚知道的，你信吗？”

说来可能太过离谱，可真的是这样，杜容从没发现自己不是活人，一直以来，他只是精神上有些自闭而已。

能知晓这个秘密，还是在天台上。那时所有人都看见了地上的“还有一个”这四个字，但只有杜容看到老板的身边站了一个半透明的身影，这身影抬起手臂，精准地指着他。

于是这一瞬，天塌地陷。

传说里讲到，有人被刽子手砍了脑袋以后，一口气跑出去，跑回老家，仍能像正常人一般生活，还娶了妻子，但当舅舅登门拜访，点出他早已死掉的事实，他的身体便委顿下来，断了气，化成泥，只余衣服几件。

杜容的情况大抵如此，一个向来以活人自居的人，在被同类指出真实的身份以后，他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活下去。

一时间杜容都没能收住体内潜藏已久的怨气，生生织出一张幻境来，布满宿舍走廊。不幸被拉进去的陆明姜所看到的那个有镜子的房间，便是这个幻境的“心脏”所在。

你是谁？

看看镜子。你是杜容，是早已死了的杜容。

可是你为何会在这里呢？

是心有不甘，也要索命，还是为何？

有魂灵来挑拨他，他就遁入楼梯间中，蹲下来，找寻自己来到这里的本源。

再一次地，心乱如麻的杜容向他的神祈祷，然后和上次一样的，有人撩起昏沉的黑暗，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来了，叮叮当当的杂音就停歇下来，小鬼抓着他的手就赶忙缩回去。是为什么呢？他以朦胧的眼望去，在这一刻毫无来由地确认，来找他的，是他追寻已久的神明。

事实上，他赌对了。在信徒虔诚地呼唤之后，神明也终于寻回过往的一点余光，在他的身前站定。

再次相见时是人鬼殊途，令人唏嘘，可实际上，在场的气氛其实有一丝丝尴尬。

忽然知道自己就是兄弟整天口里神经兮兮地念叨着的神明，这种感觉，真的超级奇怪好吗？

我要真是神明，现在就把搞事情的游魂干掉，再领你去地府直接投胎得了。咱俩都不用这么狼狈地在这里被小鬼欺负。

“呃，你是有未了的心事吗？”陆明姜认真起来，“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的？”

若果真如此，那太好办了。楼顶上就有个神棍，他应该很擅长超度这种事，直接上楼找他就行。

到时候拍拍那位老板，说你最近可能喝酒喝太多了，都没认出来身边的人是鬼。来，重新介绍一下，杜容，死鬼，麻烦送人家上路。

会再尴尬一次，不过绝对是正确的解题方法。

这时，当知道了杜容是鬼，顾倾城本能地朝陆明姜的身后躲，可想想杜容实际上也没把他怎么样，他就又把头探出来，好心地指了指楼上。

他的想法和陆明姜一样，找老板，送杜容。

对此，杜容没什么异议。尽管此时他的心里都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可是仔细想想，好像他这只鬼根本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打定主意以后，两人一鬼拐个弯，上楼。因为此时杜容的身体正在逐渐变轻，所以，他还是飘起来的，幽幽跟在这两人后面，一不小心还会超过去。

前面那两位没被吓到从楼梯上掉下去，已是万幸。

嗒，嗒，脚步声继续着。接着，忽然之间，从楼梯的上方传来铃铛的脆响。

大晚上的谁在摇铃铛？哦，等等，老板来的时候好像就有准备铃铛？

是他等了太久，以为同伴出事了，所以直接下来查看？

那太好了，半路相遇，也是很好的事，一想到能见到克鬼的神棍，顾倾城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是的，确实有人单手摇着铃铛向下走来，那个人也的确是老板，但当几人打了一个照面，事情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老板双目平视着前方，自顾自地摇铃铛，下楼，无论陆明姜和顾倾城如何喊他，他都不应声。

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际，陆明姜一把拽过他的衣领晃着，这下老板终于有了点反应，可他看着陆明姜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神采。

老板还很像傻子地咧开嘴笑了一下，说：“时间到了。”

说完这句，他以大得惊人的力气推开陆明姜，继续摇着铃铛，下楼。

留下后面的两人一鬼，面面相觑。

这是又来哪一出？杜容是鬼，老板你这又是闹哪样啊？

“怎么，那只恶鬼没走，最后把老板收了吗？”顾倾城小心地问道。

有了这个想法，他们扒着栏杆可着劲地上楼，杜容都着急得不管前面两人冷不冷了，嗖嗖地向上飘。

大家很怕在楼顶瞧见老板七窍流血的尸体，但现场不是这样的，那里很干净，先前的阴冷之气全数消散。

驱邪封印看来是成功的，但代价似乎是这位老板彻底疯了。

两人一鬼，伫立楼顶，无言地吹风。这时有人给陆明姜发消息，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明姜拿出来一看，只见是老板给他发工资，还是老话：

“工资，日结。”

依旧是那个钱数。

这一刻陆明姜迷茫了，迷茫中有点感动。

老板，你都中邪了，都不忘给我发工资的吗？

叮，又是一声震动。

老板发来又一条消息：“陆明姜，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