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故被自己脑子里面蹦出来的词吓了一跳。

尽管他哥向来是话少的，看起来又是好脾气的，但是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陈故绝对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陈慎之。

陈故盯着陈慎之，走神了。

直到陈慎之慢条斯理的用那把小刀吃完盘子里的牛排，还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抬起眼睛看陈故，陈故才猛然回神。

低头，他手下的肉排已经凉了。

陈慎之纳闷：“小故，你怎么一直看我，你不饿么？”

陈故只能尴尬的笑笑：“不……不饿，哥，我中午吃的多。”

这话倒是没说错，他中午确实吃得多。

陈慎之也没追问，只是说：“出去那么久，厨艺确实很有长进。”

陈故扯了扯嘴角，心里是高兴的，但是看见陈慎之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想起自己的“厨艺”，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陈故这次是真确定了，他哥是真的不跟他装了。

他哥真的变了，是不一样了。

而他……

不知道他哥现在到底算什么。

还算不算是人。

陈故张了张嘴，想问陈慎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是他问不出来。

他心口钝痛，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

蜡烛燃烧之后的蜡泪一点点堆积在蜡烛尾端，慢慢摞累出了一张扭曲的怪脸，被火光映衬得红艳艳的，在这昏暗的空间和跳动的烛火之间仿佛会动一样，活过来了一样，对他笑，毛骨悚然的笑。

最后，还是陈慎之主动打破了沉默：“没胃口就别吃了，东西我来收拾，你去休息一会儿？”

陈故“嗯”一声，站了起来。

但是转身离开之前，他还是叫住了陈慎之。

他说：“哥，这世界上有鬼么？”

陈慎之说：“有的。”

陈慎之端着白色的盘子，一把沾着血水的精致小刀就安静的躺在纯白色的盘子上，陈慎之侧着脸，烛火跳跃在他的肩膀上，晃得人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陈故却觉得，陈慎之的眼睛很黑很黑，是那种让他想要后退的浓黑，没有任何光，甚至没有烛火的光，像是无底的深渊。

陈故压抑住发抖的冲动，颤着声音问：“那……那鬼长什么样……”

这一次，陈慎之转过了身来，认真的看着自己弟弟。

陈慎之的身体中，血液在沸腾。

他的弟弟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恐惧却又固执的模样多可爱，那一刹，陈慎之的脑子里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很多陈故的脸，但从没有一刻这样鲜活。

他定定的站在那里，凝视着陈故，微微笑了：“鬼有很多样子。”

陈故：“……”

陈故真的很痛恨自己没病找病，没事点什么蜡烛，弄成么烛光晚餐，没有灯，他根本看不清陈慎之的表情，这么黑，他都害怕了，他真是神经病！！

陈故咬着唇，忍着发抖的身体，又问：“那……有没有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鬼……”

陈慎之脸上的笑凝固住了，他盯着陈故，似乎不解，非常疑惑。

但是随即，陈慎之想到了什么，眼神变了变。

他说：“或许……有吧。”

于是，陈故转过头去，逃似的跑了，“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间门，再没跟陈慎之说一句话。

陈慎之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他紧紧盯着那扇门，黑暗似乎放大了他的神经质，他似乎要将那扇门盯出一个洞来。

良久，直到隔壁的黄狗开始汪汪的叫，打破这室中的一片死寂，陈慎之才又动了。

他皱皱眉，看起来很不高兴，他走进厨房，将脏盘子放在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啦啦留下来，冲刷着白色的瓷器和他的手。

陈慎之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流动的水流，眼中终于重新出现了光彩，他洗完了碗，将餐具整整齐齐的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又仔仔细细的将陈故用过的厨房收拾干净，他的动作很慢，却一丝不苟的，将灶台的玻璃面擦得反光，一滴水也没有，这才罢休。

最后，陈慎之洗干净了自己的手，阴郁的看着后窗洒进来的一小片星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故也不知道。

陈故不知道他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扑倒床上，将自己埋进被子里，脑子里全都是那日山洞时的场景。

那时候陈故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但是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那晚太累了，根本就没有多想，可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离奇的事情，陈故越想越不对，他觉得那不是陈慎之，不是他哥。

但你要问他为什么不一样，陈故会说，就是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是陈故一定知道。

因为他暗恋陈慎之，从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喜欢他，你说是喜欢他干净的长相，喜欢他身上那股不一样的味道、他与众不同的气质也好；说没有缘由，就是喜欢他这个人也罢，他就是喜欢陈慎之，什么样的陈慎之都喜欢。

陈故或许不知道现在的陈慎之是什么样的，但是他知道他喜欢的陈慎之是什么样的，他不喜欢山洞里那个人，甚至有些抵触。

但是，面对现在眼前这个陈慎之，他虽然恐惧、疑惑，但是却并没有抵触。

陈故是个感觉动物，他心思细腻，很相信自己内心的感觉，同样也是一个不矫情的人。

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发现自己喜欢一个男孩子，喜欢陈慎之，喜欢自己的哥哥，他也不会纠结一段时间就接受这个事实。

陈故告诉自己，要理智，不知道怎么做，就慢慢想。

首先，他哥变了；其次，他感到惶恐，但是却不愿意逃离，正如他跟钱明明说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然后……

然后呢，他不愿意逃开，那他就继续待在这里，早晚都会得到答案。

陈故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什么可怕的，他哥又不会杀了他。

……不会的吧？

陈故觉得脑子又开始乱了。

不对。

陈故重新从被子里面抬起了头来，不是他脑子乱，那闹哄哄的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陈故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在房间里听不清楚，于是他想也不想就跑出了房间。

餐桌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灯也打开了，陈慎之见他跑出来，便看向他，陈故说：“哥，你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

陈慎之看他穿上了自己的外套，一副要出去的模样，说：“听见了。”

陈故说：“要不要出去看看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已经打开了房门，陈慎之没说话，却跟在了他后面。

隔壁家的问大黄狗一直叫个不停，陈故一打开院子的大门，便看见了外面闹哄哄的一大群人。

听见他家门口的动静，有的人便转回头来，看见了陈故，陈故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次，也是这么漆黑的，也是这么一大群人，就是王忠那档子事儿。

陈故心里祈祷着不要出事，打开了门，正好对上陈建州的视线，陈建州的眉头皱得死紧，手里还夹着烟，陈故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陈故慢慢走近，陈建州看见了他身后的陈慎之，虽然不甘愿，但是想到有钱的钱老板跟陈慎之的关系似乎不错，所以还是让开了。

人们打着手电筒，所有黄色的明亮光束都打在中间三个人身上，陈故定睛看去，这三个人他都认识。

刘民、刘武，还有陈丽彤。

陈建州说：“我们上山找到我爹之后，陈丽彤一直不高兴，埋怨我们没帮她找王忠，自己一个人跑山上去了。”

陈故担忧的看着陈丽彤。

陈丽彤双眼发直，没有焦距，嘴里念念叨叨的，有点神志不清了，显然，王忠的事情给大家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所以陈丽彤被绑上了，可以说是五花大绑都不为过，同样待遇的，还有刘民和刘武。

刘民跟陈丽彤的情况差不多，但是刘武就严重多了，如果不是嘴被堵上了，陈故或许会以为自己是看见了当日的王忠。

他惊讶也欣喜：“你们是在哪找到他们的？”

不管怎么说，人能回来就是好的，没死就是好的。

陈建州说：“山上，陈丽彤家的老邻居发现陈丽彤一直没回来，就猜着她是自己上山找人去了，于是就跑来我家了，我就找人上山去找，最后是在那片坟地找到了他们。”

陈故讶异，他看了眼地上的三人，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陈慎之。

陈慎之不解的看他，似乎也不知道。

陈故说：“那……他们这样，是不是得送去医院看看？”

就有人说：“我看这不是送医院能行的，要我说，找旁村那个瞎婆来，她会看这个，没准喝碗符水就好了……”

那人还没说完，立马就有人打断她：“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别信那些东西，那都是骗人的，有病就去医院！”

“对对对，送医院去，这事儿谁也别声张，别让钱老板知道，咱们这马上就要拆迁了，可别闹出乱子来，否则大家都落不了好……”

这话大伙儿倒是赞同了。

倒是有个人说：“那……就他们仨……还是没找着王忠啊，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找啊，怎么不找，这不是找不着么。”

“你不觉得这事儿奇怪么，那王忠……”

“当然奇怪，咱这山里是第一次有这种怪事儿了么，那陈升不也不明不白就死了么，说不定王忠也……”

“这地方真邪门，赶紧拆吧，拿了钱我就带家里人搬走……”

那人被人踩了脚，禁了声，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陈升的家人还在这，犹豫陈慎之这些年在村子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少，他们都险些忘了陈家还有人了。

闹哄哄的人群被陈建州驱散了，还有人担忧的问他现在能不能出镇子，显然还对鬼打墙那事儿心有余悸。

陈建州却摆摆手说钱老板都来去好几回了，根本没有鬼打墙这回事儿。

人走了又散，等到没有外人了，陈故才跟陈慎之回屋子。

关上屋子大门，陈故问：“哥，他们三个怎么了？”

陈慎之望了一眼大门的方向，说：“受影响了。”

陈故咽了咽口水：“那他们还能治好吗？”

陈慎之很诚实的说：“不知道。”

陈故又沉默了几秒，忽然又问：“那……哥，他们变成这样，跟你有关系么？”

陈慎之直勾勾的盯着陈故，直到把陈故盯得发毛，陈慎之才说：“没有。”

他们都是被人蟾标记过的人，陈丽彤不是，但她那些天本就精神恍惚，所以也在山上受了某些尚未消散的影响。

钱学福说要买下这里搞建设，不让外人再进去，也是为了抹消这种影响，可钱学福这不是还没做么。

听见陈慎之的否认，陈故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

看见陈故这样，陈慎之忽然好奇：“小故，你为什么会怀疑是我？”

陈故小声说：“我没怀疑。”

陈慎之盯着他，说：“如果是我呢？”

陈故又沉默了，空气中的空气都仿佛被冻住了，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攀岩而上。

陈故开口了，他的声音更小了：“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我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