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让奚墨寒的眼眶当即便湿润了。
乐正依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微笑着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这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间方能见到的情景。
六百年来心底那块被剜去的柔软此刻终于被再度填满，奚墨寒再无法忍受心中的悸动，上前两步用力将她揉进了自己的怀中。
“我好想你……”
滚烫的气息拍打在她的耳畔，声音中夹杂着的酸楚让乐正依也是一下子抿紧了唇，用力眨了眨眼，将那升起的泪意重新压下。
好温暖啊……是自己的体温有点低吗？
在她的记忆里，奚墨寒的怀抱一直都是清冷的，自己想要腻在其中，可却总是被她以各种理由拎出来。
“尊上，还有奏章要你过目……”
“尊上，还有大臣要会面……”
“尊上，你……”
想到这里，乐正依唇角忽然扬起一丝恶劣的笑，轻声在她耳畔道：“尊上，你的政务处理完了吗？”
奚墨寒身躯一僵，乐正依将自己虚环在她身后的双手收回，转而抵在她的肩头，将她轻轻推开。
“呃，现下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基本都处理好了，之后应该还要忙一阵子……”奚墨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道：“漪，是我太用力了吗……你的伤是不是还没痊愈？”
她内心忐忑着，而乐正依却是在看到素来被赞以冷静自持、聪慧过人的她，因自己而表现得这般笨嘴拙舌后，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报复般的快感。
“咳，没什么，都已经好了。”
乐正依清咳一声，奚墨寒也后自后觉地意识到了她这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微微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道：“哦，你这是在调侃我吧？”
“我那时……很蠢，明明有着触手可及的幸福，却担心会在这温柔中迷失了自己。”
奚墨寒拉起乐正依的手，见她并没有抵触，便又更贪心地将自己的五指扣入了她的指缝之间。
乐正依偏偏头斜觑了她一眼，在她那有些心虚的目光中回握了上去。
“什么叫担心迷失了自己？”
奚墨寒惊喜之意刚升起，乐正依反问她道：“跟司黎有关吗？”
“嗯……”
看得出来，接下来的话让她难以开口。乐正依看着不敢同自己对视的奚墨寒，耐心地等待着。
最终，奚墨寒轻声道：“其实，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怀有目的的……”
这个回答，倒也是在乐正依的意料之内。
她轻声问道：“是为了青鸾一族吗？”
如此猜测倒也并非没有根据，毕竟青鸾一族确实是因为她而收到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虽然这些事并非她本愿，但确实是同她脱离不了干系。
朱雀一族与青鸾一族原本虽然说不上情同兄弟，但也远非之后势如水火。其实说起来，这一切还是源于她与奚墨寒。
在上一任妖尊宾天之后，圣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给出下一任妖尊人选的指示，直到奚墨寒出生时，妖界忽然天生异相，帝央城中雪飞万里，圣树为她的诞生而降下了祝福。
青鸾一族自然是欣喜万分，认为奚墨寒便是下一任妖尊当仁不让的继承者。可是还未过百年，随着乐正漪的出生，竟然又一次引发了圣树的辉光。
自那之后，两族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时不时便闹出些冲突，而在之后两次穹渊之争中她们分别夺魁时更是几乎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最终乐正依被圣树选择成为了妖尊，朝堂间青鸾一族的势力随即便遭到了严重的打击报复，她虽然极力调解这之间的矛盾，但无奈于自己本就不是很擅长这种政务。
最终，青鸾一族因担心被报复而远走极北之地，自那以后又过去了将近五百年的时间，乐正漪才终于又见到了奚墨寒。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那一天阳光明媚，自己好不容易将手头的政务处理完，偷得浮生半日闲，乔装打扮了一番后来到帝央中最繁华的街道，想要淘几本有趣的话本子回去慢慢看。
正在这时，她一个回眸间发现了奚墨寒。她那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好似透着光一般，周身清冷的气息好似一株寒梅，与这热闹喧哗的市集格格不入。
让人不自觉便将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在得知了奚墨寒亲人都已经逝世后，她或许是出于对青鸾一族的愧疚，又或许是惊艳于这份美丽，便将奚墨寒带在自己身边，结果却没想到，最终将自己一颗心都给搭了进去。
从那时开始，奚墨寒就已经打算要杀了自己了吗？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乐正依一想到这里，心中还是一痛。
不过对于她的猜测，奚墨寒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我是为了我的父母。”
乐正依一怔，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父母是病逝在极北的……”
“我说谎了，其实我父母在青鸾一族离开帝央时就被人杀害了。”
奚墨寒看着骤然瞪大双眸、满脸不可置信的乐正依，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炽热席卷而过，等我再醒过来时，身旁的所有族人都已经死去了。”
“是朱雀一族的人做的？”乐正依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怒意让她眉角迸出了几条青筋。
“或许是吧。”
奚墨寒点点头，随后将袖子挽起，一道浅浅的疤痕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以前她一直以灵力将其掩藏了起来，这还是乐正依第一次见到。
“什么叫‘或许是吧’，这又不是没办法验证。”乐正依有些不满于她这份态度，伸手间一团赤色灵力升空而起，闻讯赶来的白妍希看着气氛有些古怪的她们，吞了吞口水道：“怎、怎么了吗？”
“你看看墨寒这道伤口是谁留下来的。”
乐正依将奚墨寒的那道疤痕展现在了她的面前，紧蹙着眉头道。
这是九尾狐一族的天赋能力，只要是灵力所造成的伤痕，无论过去了多久都可以由此来将伤人者找出来。
这种事奚墨寒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让妍希来将那该死的人找出来？
乐正依心中恨恨，心想不管那人是谁，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可是白妍希在摸上了那道疤痕后，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奇怪了起来，目光惊异地看向了乐正依。
乐正依眨眨眼，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一个可怕的猜测骤然升起。
等等，奚墨寒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借助九尾狐一族的能力来寻找凶手？
她一定找过了，可她给出的答案却并不肯定，这是为什么？
还有白妍希看向自己的目光……
“难道，是我老爹他……”
乐正依脸色苍白地退后了两步，声音微弱地将这个让她无法接受的猜测说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你留下来的伤口吗？”白妍希很是不解，同时又有些气恼道：“漪姐姐，你和墨寒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可你怎么也不能出手伤人啊，你……”
话还没说完，她的肩膀就被乐正依死死扣住。
“你说什么？！”
乐正依如遭雷击。白妍希所说的话她每个字都能听懂，可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自己留下的伤？怎么可能？！自己根本没有这段记忆，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可是九尾狐一族的秘术，也绝无失误的可能，每个人的灵力就如同森林里的叶片一般，是绝对不可能有两道完全相同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乐正依只觉自己脑子好乱，甚至连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在感受到那清晰的痛楚后，才确信了此刻自己并非身处于一场噩梦之中。
白妍希这时也是意识到了这件事可能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有些担忧道：“漪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妍希。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漪说，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儿时间。”
奚墨寒此刻倒是显得很平静，她抱歉地朝白妍希笑笑。
“可是……”
白妍希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她们，最后还是默默吞下了没有说完的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乐正依无助地看着奚墨寒，像是想要解释，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喃喃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的，漪，我知道那绝不可能是你。”奚墨寒很是心疼地抱住了她，柔声安慰道：“我想，那应该是司黎的阴谋，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模仿出同你一般的灵力的，但是我相信，杀害我父母的人是谁都不可能会是你。”
乐正依依靠在她的怀中，轻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梅香，过了许久之后才终于逐渐冷静下来。
“所以，你那时便已经想办法确认了凶手，并得出了那人是我的结论？”
奚墨寒用力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地应了一声。
那时她在确定了凶手便是乐正依后，心中便只剩下了复仇这个念头，可对方贵为妖尊，拥有着统领整个妖界的权能，便是自己将她所做的事说出去了又能怎样？
就在她对未来一片迷茫，甚至动了自我了断的念头时，一个蛊惑人心的声音却忽然在她耳畔响起。
“怎么，想要复仇吗？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做不到，但是我可以帮你。”
似笑非笑的女子出现在她的面前，那让她不由战栗的强大威压再度点燃了她心中复仇的火焰。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是冥界的冥主，司黎。
奚墨寒懊悔道：“对不起，漪，是我太笨了，中了司黎的诡计。”
乐正依轻轻摇了摇头，她此刻哪还能再生出怪罪奚墨寒的心思？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自己面对奚墨寒那般境遇，也一定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我最初接近你时，确实是为了报父母之仇，那时候我完全被内心的仇恨蒙蔽了双眼。但是……”
奚墨寒拥抱着怀中的乐正依，小心地将唇轻轻吻在她那柔顺的发丝间。
“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害怕，因为那样赤诚热忱的你，让我感到了好似冬日间暖阳般的温暖。你的可爱、善良、认真、坚强，还有偶尔间小小的任性，都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沉迷其中。”
乐正依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只感觉脸上有些燥热。
在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奚墨寒会对自己说这些的，这人就好像是一块捂不热的木头一样，往往是她撒娇耍赖好半天才能让她无奈地主动给她一个亲亲抱抱。私底下乐正依也时不时吐槽为什么会有这么木讷的人。
可是谁叫她就是喜欢呢？
而现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紧贴着自己的耳边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她又哪里能克制住心中的悸动呢？
“好啦，这种事一笔带过就好了……”
她蜷在奚墨寒怀中，将自己发烧的脸颊掩藏起来，闷闷开口道。
就是这样可爱的漪啊，不知什么时候便住进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般手足无措的欣喜。
奚墨寒眸中溢满了温柔，紧拥着她喟叹了一声。
“我和你相处越久，也越是怀疑当初那件事，为此我又想办法私下找了另外几名九尾狐族的族人，来验证我心中的猜测。我那时，真的在祈祷于当初的检测结果只是一个错误……”
“但是完全相同的结果让我绝望了，我开始厌弃自己，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怀疑只是在自我欺骗，忘记了父母的深仇大恨，沉醉于同杀父杀母的仇人之间的爱情中无法自拔。”
奚墨寒缓缓闭眸，轻声道：“我一闭上眼，就看到了我父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乐正依能感受道奚墨寒心中的痛苦，她心中也是同样的疼痛。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乐正依安抚道：“都过去了，我在这里呢。”
“嗯。”
奚墨寒鼻子酸酸的，点点头继续道：“那时，我发现自己在没办法向你动手，于是就找了司黎，她给了我一颗药，那是以忘川之水所炼制而成的，能让人选择性的忘记一段感情或者记忆。”
她运起了灵力，一道淡青色的印记立刻在她掌心显露了出来。
“服用了忘川之水的人，身上都会留下这样的印记。我当初便是以此来抹除了对你的爱，直到你向我献祭后，那忘川之水的效果才被破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