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考来这里。”郑怡禾说,在她们游览A市最好的大学时,同时这也是全国知名学府。
可能目标定得有些高了,她在心里估摸,按她目前的排位,是远远够不上这个大学的投档线的。
但她推测如果梁雨专心读书,很有可能来这里,梁雨的学习能力比她强太多。
大学学历是进入社会的第一块砖,她想。
她目睹了这里自由的氛围,真的很棒。她们去听了一出公开辩论赛,双方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听得她有些兴奋,又有些头晕。
真好,在更高的殿堂里,卖弄知识不是一件有羞耻感的事。
“嗯,你肯定可以。”梁雨笃定地说。
下午,她们去了梁雨的新家。
家具已经进来了,还没装窗帘,床也没拆封。
小小的两室两厅,和郑怡禾家差不多大。
没什么特别的,大致和鹤雅芳轩格局一样,只是剔掉了梁载煜居住的那部分。
郑怡禾早就想问了,她以为梁载煜怎么也要来住几天,但目前看来,一间书房,一间卧室,连保姆房都没有。
“就住这两三年,以后置换出去或借给别人家读书,买大了不好脱手。”梁雨解释,“我自己选的,二姐姐看中的在另一栋,正南北向的,她还笑我选的房子歪。但我觉得这个好,你看这视线,不错吧?”
郑怡禾顺着她指的两边阳台看出去,北阳台外是岳山,南阳台外是远方的A市中心地标性建筑群,遥远的,凸起的,刺猬般的楼与塔显得很小,居然一点视线遮挡都没有。
她不可避免的想,这里夜晚会是什么样的。
可惜,等会儿她就要回H市了,况且梁雨今晚也不住这里。
“你搬进来那天晚上,可以跟我视频吗?”郑怡禾问。
“当然,我还可以给你写感言。”梁雨找了两个杯子,倒了水,喝了一口就倒掉了。
“好像有股味儿。”她说。
“烧一遍再喝呢?”郑怡禾在厨房找了找,没看到烧水壶。
“走吧,我们去喝点东西,再送你上车。”梁雨找不到净水器位置,“这里还没弄好,你下次来就全了。”
她们打车去坐地铁,梁雨送到了候车室,两人拥抱之后分别。
郑怡禾坐在列车上,如一只反航线的候鸟。
大多数在A市工作的H市人都是放假时回家,收假时来A市,而她则相反。
如果说来A市时,列车在逐日,奔向夜色降临前的最后一点余温,那回H市像什么呢?
她向梁雨提问。
【Ariel:像什么?
蚂蚁王:列车像夕阳射出的箭?
Ariel:这个更好。
蚂蚁王:你之前想的是什么?
Ariel:像在追逐下一次日出。
蚂蚁王:还是你的好
蚂蚁王:[王冠]
蚂蚁王:我的王冠让给你
Ariel:(●'?'●)】
——
国庆假期一中没给够,除开补课和调休,掐头去尾只有三天。
梁雨倒是放足了时间,就是她趁着假期要正式搬家,梁家人一道去A市给她暖居,两厢一凑,没对上时间。
郑怡禾有些愤然,转身一看,那些藏区同学连回家的时间都不够,又觉得也还不赖。
至少她可以和梁雨视频。
她边写作业边等。
她想着梁雨在干嘛呢?
假设下午一家子逛了梁雨的学校,六点开始吃晚饭,七点左右吃完,梁雨要陪着爷爷奶奶散会儿步,到家可能是八点,亲戚们聚在一块聊聊天,确认梁雨的住所达到了养殖这朵娇花的标准条件后就差不多可以散场了,梁雨要送他们回酒店的回酒店,回家的回家。
等梁雨一个人回岳山小居估计要到九点。
打发掉杜辛悦可能要点时间,梁薇在香港没回家,他更需要梁雨了。
算九点半吧。
郑怡禾做完一张试卷,一对答案,错了40%。
她有些沉默,恋爱与学习不可兼得。
郑怡禾悄悄修改了了答案,把正确率控制在了八十左右。
她打开英语周报,叠起来普通的报纸越展越大,她站起来一比,比她上半身还长。
她一点动笔的心思都没有。
一看时间,才八点多。
郑怡禾决定放过自己一会儿,她拿出另一个本子,是张嘉益给她的。
郑怡禾给张嘉益送过几次题,第二次送的时候,粉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能不能帮着写一部分题的解题步骤。
郑怡禾觉得奇怪,一中是不收答案的,她把答案一起复印了一份。
张嘉益说她表妹看答案看不太懂。
郑怡禾还是第一次当老师,问是哪些不懂呢?
张嘉益就拿出这个本子,上边是她抄下来的题目。
郑怡禾一看就明白了,一中自组卷里很多选择题和基础题的答案只有一两个字,相反压轴题和附加题则是铺天盖地的解析,确实有基础要求。
她以为这些题是张嘉益的表妹抄的,字还蛮好看的,应该是个秀气的小姑娘。
张嘉益却说是她自己抄的,表妹在忙着背单词,郑怡禾不是说最好能在第一学期把高中词汇背完吗,表妹高二了,在赶进度。
张嘉益有些紧张地问:“上次月考成绩没有变化,会不会是这样做没有效果啊?”
郑怡禾翻了翻本子,说:“你们提分方向搞错了,你看这些题,大部分是应用题,占分虽然比选择题多,但难度高,想要拿全分是很难的。先把选择题填空题做好,这两块基础题多,拿分容易,我有个同学是藏族人,基础也不好,有次他只写了基础题都拿了一百来分呢。”
张嘉益觉得自己听得有点懵,问能不能再讲一遍。
郑怡禾说你们应该先抓基础题,就比如高考,要考到五六百分难,但要从三百分涨到四百分却很容易。
“你表妹上次联考多少分?”讲到这里,郑怡禾顺嘴一问。
“二百七二百八?”张嘉益回想。
郑怡禾:“……”
“那我之前的话你全忘掉,让她先找几张中考卷做一做,下次我把选择题步骤给你写了送来。”
张嘉益千恩万谢。
“就当支教了。”郑怡禾玩笑说,她想了想,笑,“我还认识个人,也许能教教你,就是她太远了。”
“教我什么?”
店里来了客人,张嘉益又开始勾兑奶茶。
等她忙完,郑怡禾才说,她兴许能教你化妆。
张嘉益指指自己,店里的死亡顶灯让她的扑棱蛾子睫毛投下了巨大的阴影,郑怡禾看了一眼,移开了眼神,点点头。
杀马特抹布一丢,郑怡禾以为她要发脾气。
张嘉益倒是没在意,反笑起来,笑久了又觉得有点心酸,说:“我故意的。”
郑怡禾还以为张嘉益要讲一段故事,可惜又来了客人,她只好继续等。
结果张嘉益没有按套路来,送走客人后,只说:“别人说我是变态,我要是不变态一点,岂不是担了虚名?”
郑怡禾有很多话想说,但她没有,念头太多,她是理不清的。
她匆匆离开了奶茶店。
郑怡禾写下最后一道题的解题步骤,想盖上笔盖,又觉得反正没心情写作业,便拿了一张作文纸写写画画。
她以前喜欢写记叙文,现在好像也失了兴趣,郑怡禾渐渐开始习惯写议论文了,人是会主动适应环境的。
【人是会被环境裹挟的,个人意志永远屈服于时代潮流。
就比如以前流行大光明,现在流行齐刘海,无论男女,人均一个大锅盖。
其实有些人是不适合留厚重的刘海的,我们人种中有部分人额面宽,鼻中点低,刘海一盖,侧面像被人打了一拳。
我的同学居令吉措是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她有着漂亮的被阳光抚摸过的脸颊,让我羡慕的深刻眼窝和高挺鼻梁。她也剪了刘海,但她仍是美丽的。
这让我觉得无力,因为有时候,他们说的是对的,居令吉措适合刘海造型,他们便鼓励我也试试。
我怕,我怕我不合适,但又害怕我合适。我怕他们总是对的,而我则在这种绝对正确性的叙事里被一路灌溉。
如果他们总是对的,那当他们说,郑怡禾,你是错的时,我是对是错呢?我不想将决定权交给他们。
就像武则天留下的无字碑,功过由后人评说,当她在之时,外人是不能否定她的,我也不想被否定。
害怕被否定,所以拒绝一开始的肯定,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去读一读心理相关的书籍。但我不会,我既没有时间,而且,正如我所说的,我不想被否定。
张嘉益是在扮演一个疯子角色吗?因为外人说她是疯子,她就被动成了一个疯子,不论她穿什么衣服。难道她穿得仪表堂堂,学姐跟我说她是个疯子后,我就会反驳吗?
张嘉益被鼓励成了一个疯子,而我则被鼓励成为一个正常人,我能体会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和不可说的厌烦。
我不会反驳,我太胆小太懦弱。和大众潮流互为一体的舆论、社会态度、大众认知等都像是时时刻刻指着我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要落不落的五指山,悬于天空的雷峰塔。它正注视着我,审判着我。
这是一把刀,约束着每一个人的言行,镇压着每一分罪恶,具有不可匹敌的正义性和绝对正确性。它曾经保护了我,还将一直保护下去。当我意识到它是把双刃剑时,原来我一直被这边的刀刃指着喉咙。
所以我只能装作麻木,对不起,我只能跟着一起赞美居令吉措的刘海。
要么认可他们,要么加入他们,我借此逃离被告席。】
这篇体裁不明的作文代表了我的状态,郑宜禾想,既不是记叙文,也不是议论文,算日记吧,也没有写在日记本上。
她拍了下来,发给了梁雨,问要不要抄一遍在日记本上。
梁雨可能在忙,没有及时回复。
郑怡禾突然觉得内心很平静,平静是一种没有波动的情绪,既不低落,也不高兴,她抓住这份空白,开始写英语作业。
等到写完周报,她对了对答案,意外这次居然对了百分之九十五。
她很高兴,但又觉得这样不好,便修改了答案,将正确率控制在了八十五左右。
刚盖上笔,梁雨的视频来了。
为了节约流量,她挂断电话,用电脑回拨。
梁雨很快接起,她面色有些兴奋后的疲惫,她很久没见爷爷奶奶了。
梁雨叽叽喳喳讲述了杜辛悦稀烂的车技,爷爷奶奶的嘱咐,新保姆的拿手菜挺合胃口,林渊送的礼物和她对郑怡禾的思念。
她镜头一转,是一片窗帘,她慢慢揭开,A市的地标建筑群便闪亮登场。
镜头是拍不出那种感觉的,梁雨说,何况她也不是专业人士,等郑怡禾下次去看就知道有多震撼了。
“你不是要写感言吗?”郑怡禾故意问。
“我想了啊,我想了很多,都没办法形容我的感觉,结果拆开了林渊送我的礼物,我就想到了,你等着。”
梁雨去另一个房间翻找,两三分钟后,镜头被她的脸占满。
她慢慢拉开距离,郑怡禾看见她居然真的顶着一个王冠。
“怎么样?好看吧?这是仿的伊丽莎白的珍珠泪。”梁雨左右转转展示新玩具。
她关上灯,把镜头拉远,遥远地方的火焰还是照不到她脸上,因此梁雨翻转摄像头,郑怡禾看到了她的手指,指着远方的电子火种。
“我体会到了一种,凌云感,欲望被铺开,他们臣服在我脚下的感觉。
郑怡禾,你也应该来体会这种快乐,我愿意与你共享。”
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