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夏高烧昏迷了。
赵安琪站在病床前,看着沉睡中打点滴的唐知夏,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责任心突然爆仓的她拍了张病床上的唐知夏发送给蒋其森,并配上了自己的诘问:“蒋其森,你给我们公司找的法务律师是个脆皮,能承担得了我们公司超强的工作负荷吗?”
蒋其森日理万机,她没做收到回复的奢望,仅仅是抒发下自己此刻匪夷所思的情感。
没想到,信息栏很快有了回复:“地址?”
赵安琪点了位置共享,心想蒋其森难道是要接自己共进晚餐?
赵安琪很少会针对某些事情、某些人展开深入的思考,她没那个闲置细胞,但是今天,作为病人陪护,她难得的思绪万千,
例如她觉得唐知夏象个纸皮灯笼,一碰就倒。
又比如觉得律所跟来的那个帅哥律师真是孔武有力,身强体健,笑容可掬。唐知夏这么大个人倒在地上,他单手就能抱起来,走路带风的样子简直气宇不凡。
最重要的,她觉得蒋其森的特助艾达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自己所在的私人医院,从头至尾跟着自己,表面上说是协助,但实际上存在的意义耐人寻味、非同凡响。
赵安琪难得用自己不多的脑细胞琢磨了下,越发觉得这个唐知夏与蒋其森的关系很不一般。
至少蒋其森将唐知夏放在了心上。
嚯!小竹马难得有了正常人的情感苗头,赵安琪觉得自己有必要拔苗助长一下。
帅哥律师很主动的跟赵安琪交换了名片,
“耿、司、阳,”赵安琪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和帅哥律师很配。
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和耿司阳互加了联系方式,交谈甚欢,完全忘记了病床上还昏迷着的唐知夏,以及身旁的艾达。
以至于蒋其森推门而入时,她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而后反应过来,更是自以为懂事的让蒋其森回去吧,不必接她,她要和这位耿律师共进晚餐。
蒋其森面无表情:谁打算接你?
到底是耿司阳还有些良心,对于把唐知夏托付给两个陌生人深觉得不妥,
耿司阳发现了个很微妙的点:他和蒋其森两次碰面都是在病房,一次是顾佳佳,一次是唐知夏。
严格的说两次都是因为唐知夏。
他重新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蒋其森,越发觉得这个男人意图不轨。
耿司阳有种老父亲养女儿的心态,由然而生起自己家种的花将要被坏男人连盆端走的危机感。
此时,这危机感高过了自己寻花问柳的需求。
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赵安琪的美女邀约,毅然决然的选择留下来护着自家的花。
唐知夏悠悠醒转过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人也清醒了,可是睁开眼的瞬间,唐知夏觉得自己还在梦中:竟然睁开眼就看到了蒋其森。
私立医院单人病房布置温馨,加湿器还在缓缓的吞吐着雾气,蒋其森斜倚在窗边的沙发上,正眯着眼小憩,他身高腿长,坐在沙发上稍嫌憋屈。
唐知夏在继续装睡和叫醒他之间权衡利弊时,病房的门就被出去买早点的耿司阳推开了。
得,彻底不用装了。
有耿司阳的地方,就没有尴尬可言。
不等唐知夏问,耿司阳主动解释说,昨天她晕倒了,赵安琪委托蒋其森代为看护。嗯嗯就是这样。
一个子公司的小头目委托企业总裁代为看护?唐知夏眼角抽搐:解释的很好,无懈可击。
她闭目叹息:耿律师,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蒋其森抬腕看了看时间,说了句先走了,就离开了病房。
唐知夏下床,耿司阳狐疑的问:丫头,你是怎么和蒋其森搅和在一起的?
唐知夏说:“简单点说,就是他救了我一命。”
耿司阳更加疑惑:“所以?你的救命恩人特地跑来医院看护你?这戏码是不是反了?”
唐知夏瞪他,“不然呢?那我也不能为了报恩,期望我的恩人也生场病?”
耿司阳:“这倒不用,我就是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呢。话说昨天我为了留下照顾你,还推了新结识的佳人相约呢,你打算怎么弥补我?”
唐知夏好奇:“哪位佳人?”
耿司阳倒也老实:“就是丽景科技的赵安琪小姐。”
勾搭上的动作可真快啊,小病初愈的唐律师冷笑着提醒小耿律师:“学长,以后跟我说话要注意些分寸,毕竟我是你的红娘呢。”
唐知夏在医院又住了一天院,精神恢复了很多,因为杏草的案子又让她在律所里成为了众人议论的中心。
在蒋其森的镇吓作用和投资利益的诱惑力作用理,镇政府变得异常配合。唐知夏第二次去杏草他们村的时候,镇上甚至派了警察护卫 ,
不过,这次唐知夏并没有再去找杏草祖孙,而是直接面对面与张家商谈,双方很快达到协议,因为唐知夏提出的赔偿处理方法于张家非常有利。花钱免灾这么简单的道理,张家乐见其成。
镇长亲自己陪同,是卖了蒋其森的面子,唐知夏心里很清楚,分别时镇长还特意嘱咐唐知夏一定要代他向蒋先生表达对投资项目的渴求和支持,唐知夏狐假虎威的点头答应。
回来的路上,唐知夏联系了蒋其森,向蒋先生的鼎力相助表达了由衷的感谢,蒋先生当时在开董事会,
唐知夏发来微信:“报告:蒋先生,我刚刚从村里回来,狐假虎威的感觉真的很爽。”
蒋其森忙里偷闲问她:“我的势还管用吗?”
唐知夏:“汪汪汪汪!!!!”
蒋其森轻扯了嘴角,微笑了下,放下手机,正在汇报工作的副总被蒋其森莫名其妙的微笑弄得有些紧张不知所已。
蒋其森挑眉,示意他继续。
唐知夏并没有对侵犯杏草的男方提出诉讼而是主动提出和解,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耿司阳率先提出了异议,他为唐知夏的做法感到不解。
他的不解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看法,不说外人,单就律所内部就众说纷纭,好听的是说唐律师太爱护自己的名声,小小年纪表面上做公益,实则拿公益当幌子来提高自己的胜诉率。难听点的就直接上升到人性人格,说她草菅人命,巴结恶霸,纵容犯罪。
人人都说她飘了,有财阀撑腰了
唐知夏不动声色,毫不在乎,平静以对,我行我素。
在一众人的反对和诘责声中,她对男方动之以情晓之以法,为杏草争取到了最大程度的经济赔偿。
因为在唐知夏看来,那才是小姑娘能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和保障。
唐知夏是想帮助女孩严惩罪犯,可是她更想女孩能够活下去。
唐知夏联系了地方福利院,收容了杏草和她年迈的外婆,将那笔经济赔偿存在了女孩的名下,带她去产检,并联系了县政府,希望她能在顺利生产后,有机会能再重返课堂。
一切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唐知夏突然接到福利院电话,杏草肚子里的孩子停止了生长。
这个幼小的生命大概是感知了外面世界的险恶和艰难,他选择回去,选择离开。
这样也好,唐知夏安慰自己,不管是对杏草来说还是对这个未出世的幼小生命来讲,都是最好的安排。
傍晚,霞光满天,唐知夏在自己的办公室沉默着坐了许久。
......
A市,济慈寺的烟火鼎盛,每月初一十五烧香礼拜吃斋饭静心 。
上了年纪的人更虔诚,会去寺里拜拜,供点香火钱,求菩萨保佑,求个心安。
蒋其森今天是陪母亲杨慧来的,杨慧是寺里的常客,生意人更讲究佛缘,平常杨慧都是自己来,但今天,因为蒋言景带着秦臻臻也回了蒋宅,蒋其森眼不见心净,便陪着母亲出来一趟,在寺里吃顿斋饭住一晚再走。
在寺外山脚下的停车场下了车,陪母亲慢慢溜达着往寺里走。杨慧突然指着一旁的一辆奔驰车说了声:“阿森,你看,这辆车的车牌是你的生日号码,好巧啊。”
蒋其森循声望去,可不巧吗?正是他半送半卖给光华律所的那辆。
蒋其森瞅着不远处黄昏中的济慈寺,心想,这么晚了,难道唐知夏也在?
心里存了心思,蒋其森有些坐立不安,上完香,添了香火钱,母亲去找大师参禅,蒋其森借口斋饭吃的有些多,需要消化,沿着寺庙慢慢溜达着散步。
寺里的香客都归家了,颇有些万赖俱寂的感觉,
庭院深深,人迹全无,雪夜的济慈寺有些清冷,檀香袅袅,木鱼声声,院落重叠明灭,枝芽疏影错落。
鞋底踩在新落的雪面上,发出肃然的动静,几不可闻,让人心静。
沿着正殿和几个侧殿转了几圈,蒋其森没有看到那个想偶遇的人。
应该是错过了。蒋其森想,有些失落,有些自嘲,笑自己年过三十,倒生出些少年心气来了。
一个小和尚正站在一个偏殿几米外,持一把扫帚,低头看落雪。
蒋其森走过去,他是寺院最大的香客之人。整座寺的金身得以重塑,得益于他的慷慨大气,院里的师傅们都认识他。
小和尚见他走过来,先是弯弯唇角无声笑笑打个招呼,不等蒋其森开口,便又伸指在自己唇前示意他保持安静。然后悄悄指指面前的殿宇,提醒他,殿里有人正在祝祷。
蒋其森个子高,看得远,顺着殿宇未关紧的窗棱,他看到殿内零星燃着摇曳烛火,菩萨面容安详,眉眼微睁,慈祥地俯视众生.面前的莆团上,正伏跪着一个瘦削、虔诚的身影。
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烛火在摇曳,那身影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是因为冷吗?蒋其森心里一紧。她穿得太单薄了,不听话,刚刚生过病,才好了没几天。又在雪夜里挨冻。真让人生气。
蒋其森转念又自嘲的想,自己算什么?以什么立场生气呢?
视线里的唐知夏终于慢慢坐直了身子,仰起脸,痴痴地看着面前的菩萨。
他的视力太好了,隔着这段距离,仍能清晰的看到她脸上满是泪痕,凄婉悲凉。
蒋其森的心象是被人用力狠狠的攥紧了一样,一瞬间,有些发疼,发涩。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么难过呢?不是伤心,不是痛苦,她的神情,是无法挽回、无可补救的痛彻心菲。
蒋其森茫然无声的从窗口退了回来,与小和尚对视一眼,小和尚显然司空见惯了,用气音对蒋其森说:“这个女施主常来我们这里,每次都会在菩萨前面跪很久,师傅每次都让我站在这里陪陪她,等她情绪稳定,我再离开。”
哦,蒋其森点点头,转身离开,他不应该也不能去打扰她。
夜更深了,雪越下越大了,扑漱漱的,积了厚厚的一层,寺里越来越冷了。小和尚搓着手取暖,边想着等天亮了,可在寺门口堆个大大的雪人了,殿门就吱呀吱呀的开了。
唐知夏缓慢的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小和尚,浅浅的笑了笑。她知道每次来他都在殿外陪着她,佛祖慈悲,她可以在菩萨面前跪一整夜以祈求得到片刻的宽恕和宁静,但没道理让小和尚陪着自己在雪夜里受冻。
小和尚原地蹦了蹦,跑过来,说:“女施主,您还是住以前常住的那间禅房吧,都收拾好了。”
“有劳了。”唐知夏点头道谢,看小和尚欢快的在雪地上跑远了。
万籁俱静,能听得到雪落的声音。
她慢慢的朝禅房走,
来过太多次了,即使闭着眼也能走回去,天黑沉沉的,地面白茫茫的,四周是死一样的静,
雪落得松软,唐知夏一步一留痕,在石板路上踏出自己的痕迹,踩碎了这片雪白。
寺庙建在山上,山很高,道两旁是枯黄的松柏,高大挺拔。黑夜里也有些阴森可怖。象是地狱里来的黑白无常。
唐知夏不怕,她自己一身的罪孽,赎不完,佛祖是不会收她的。
她熟悉这种黑,象是永远走不出去的迷瘴,也不怕这黑。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雪夜里,雪也很大,天很冷,也很黑,
摩天大楼的楼顶,那一跃而下的人,到底怕不怕呢?应该是不怕的吧,因为那个人解脱了,
最终困在这个局里的,只有自己。
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