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柔再一次在剧痛中醒来。
她甚至已经开始习惯眼眶里传来的痛意。
这不是来自木偶躯壳的痛觉,而是来自于她自己魔力被撕扯的痛苦。
[主线倒计时:01:00:01]
一片漆黑的视野中,只有一行猩红色的字体浮现。
不知道是噩梦还是时间穿越耗费了太多时间。
倒计时即将走向完结。
海神村过去发生了什么,宁汐柔现在知道了。
可海村又发生了什么?
这场祭典到底是在祭谁?
以及宁汐柔的特殊身份卡任务:
“找到‘你’的名字。”
这个任务,宁汐柔甚至都还没有时间去思考。
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
倒计时的数字不断变小。
“姐姐!你回来了!”
柏景垣的声音响起,宁汐柔跌进他怀里。
“……这是哪里?”
她沉默半响,问。
“祭台。祭典马上要开始了。”
柏景垣说。
“芹秀兰呢?”
她又问。
“在这里。”
芹秀兰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旁边。
“我真……”
柏景垣一口气没上来,显然已经郁闷习惯了。
“我真不理解,我每次都很注意了,但还是发现不了她。她这技能真是太bug了。”
柏景垣当然发现不了。
因为那不是芹秀兰的玩家技能,芹秀兰也并不算得上玩家。
她是一个活着的傀儡,在天才傀儡师芹秀兰的执念中诞生,
被愚蠢的冒牌者杀害,靠着“存在”的执念,让欲望代替灵魂成为生命的燃料。
可惜,破碎的木偶身躯无法保存燃料,她苟延残喘,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
但在那之前,她获得了修补躯壳的宝物。
宁汐柔的眼睛。
魅魔的眼睛。
魅魔以欲执为食,欲执化作魔力,供养她们的一切。
包括双眼。
宁汐柔的眼睛修补了傀儡芹秀兰破碎的身体,将她的执念欲望封存在躯体中。
执念得以保存,继续燃烧,供养双眼。
她因此复活。
芹秀兰的低存在感不源于技能,而是源自于这个借由执念构成的循环。
最渴望存在的人,从此活得像是“不存在”。
有种荒诞的幽默。
宁汐柔忍不住笑了一声。
“眼睛,喜欢吗?”
“喜欢,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魅魔的眼睛可以看见人心欲执的颜色,对于芹秀兰来说,这是极其新奇的体验。
当然,用了十年,可能现在也不那么新奇了。
芹秀兰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又说:
“不是只有被看到,才算是存在。我的存在,由我自己确认就够了。”
宁汐柔沉默片刻,点头说:
“说得好,受教了。”
随后,她柏景垣怀中站起来,问:
“海陵呢?”
“你消失了,他暂时顶上巫女的位置,在准备祭典。”
柏景垣回答。
“祭谁呢?”
宁汐柔问,但询问的对象,并不是柏景垣。
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村长。
苍老佝偻着的老人自一旁走出,浑浊的双眼定定看着宁汐柔。
即使作为傀儡,他也已经活了太久了。
“你回来了。”
村长的声音嘶哑低沉。
那是木质腐朽的证明。
海水会腐蚀木质的身躯,海风也一样,只是更慢,更久。
“把灯挂在巫女的卧室里,是池隨冬的主意吧?”
宁汐柔问。
“对。他有意识的时候不多,这十年里只传递了几条消息,第一个,就是把海神灯挂起来。还有,就是让自己的木偶,雕刻了很多你的驱壳。”
村长回答。
在十年前,宁汐柔将自己的眼睛送给了芹秀兰,同时,这也导致了她的拟态受损,魔力受创。
但她没有选择修复自己的身体。
为了稳固住那些傀儡线,她将用于化作拟态的魔力尽数打散,附在了海神灯上,让它与傀儡线紧紧相连在一起,无法分割。
她亲手制造了池隨冬的监牢。
那些来自宁汐柔的魔力告诉池隨冬,
在未来,她需要一具躯壳,来承载自己的意识。
所以才会有“巫女”,所以才会有那些和宁汐柔一样的木偶。
海陵大概也是从池隨冬那里知道了“巫女”就是海神使者宁汐柔。
池隨冬告诉他,宁汐柔的命令,是让他等待。
等待,守护,直到她在这副躯壳中苏醒。
池隨冬真的是一个很有潜力的玩家。
在瘟疫噩梦中,宁汐柔推理出一切真相的时候,池隨冬一直都在角落里听着。
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也知道如何为匆忙离开的宁汐柔扫尾。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如何的苦痛。
他接受了。
他等待着。
“他居然真的,烧了那么久。”
宁汐柔喃喃道。
在从十年前穿越回来之前,宁汐柔做了一件事。
她将池隨冬的骨头搭成了她印象中的海神灯。
在搭成的那一瞬间,支线任务提示完成。
原来两个时间线里从头到尾,都有且只有一盏海神灯。
只有池隨冬。
在“傀儡师的宝物”的奖励加持下,
宁汐柔将海神村所有傀儡村民的傀儡线都转移到了海神灯身上。
被虚假信仰禁锢住的伪神芹秀兰获得了自由,她看到延续自己意志的傀儡获得了眼睛,获得了生命和看到世界的机会。
与此同时,池隨冬被套上枷锁。
他成为了下一个被束缚的伪神,被迫延续着海神村傀儡们的生命。
同样地燃烧,挣扎,在无尽的黑暗中感受着死亡缠绕住自己已经并不存在的肢体。
但池隨冬依然“活着”。
可正因为他是活人,不能像死去的人类芹秀兰一样,利用傀儡芹秀兰和海神村的虚假信仰,搭建出一个勉强的三方平衡。
他只能不断地燃烧,被吸食,成为燃料。
他只有一个燃料,一个欲望,一个支撑他到现在的执念。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八万七千六百个小时。
直到现在。
宁汐柔听见骨节被风吹动相撞的声音。
那盏灯被放在她面前。
她抬起手,垂下眼。
冰冷的手骨抚过她的手,像是有人抚摸她的掌纹。
“因为想再见面吗?”
她眨了眨眼,语气缓而轻,居然有种温柔低语般的错觉。
“现在见到了哦。”
宁汐柔在人类世界长大,但她其实不太了解人类。
她喜欢进食,喜欢不同口味的欲执,但她不太喜欢人类。
人类中有的很复杂,也有得简单到寡淡。
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很软弱,大部分时候都很愚蠢。
庸庸碌碌活着,像是蚁群顺着地上的脚印往前走,不在乎终点。
池隨冬一开始,也只是一个欲望寡淡的人类。
如果不是那副实在漂亮的面孔,宁汐柔甚至不会考虑把他当做餐前小点。
她不了解人类,所以不知道,原来寡淡的人,不是因为没有欲望。
而是因为他们的执念都被压抑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蔓延,生长,爆发。
“这场祭典不是给他的。”
宁汐柔说。
池隨冬不是海神,尽管他以“海神灯”的身份,在海村存在了十年。
但他不是傀儡们渴望的神明,他是个人。
他只能以燃料的姿态维持着傀儡们不死去,却无法给他们真正的生命。
信徒先于神明存在。
在这个村子里,最重要的突破点从来不是神明,而是信徒。
是以村长为首的,这群渴望着生命的傀儡们。
在这个村子里,信仰是有价值的。
虚假的信仰可以喂养出伪神,那么真正虔诚的信仰呢?
又有谁,是拥有着真正虔诚信仰的?
“海陵。”
宁汐柔突然说,她“看”向芹秀兰的方向,开口:
“还有你。”
他们都信仰着同一位“海神”。
又或者说,海陵信仰着“海里走出的神明”,芹秀兰信仰着“赐予她双眼的神明”。
这位神明,从来不是海神村那粗糙的传说中,提到的虚无头衔。
她真实存在着,在从前,在此刻。
“当初伪神制造的瘟疫中,海神村的人都来到了神观,只有一个人没有出现在那里。”
宁汐柔低声道。
“海陵。”
为什么?
因为他的信仰是真实的,他并不信仰伪神芹秀兰,也就不会被卷进瘟疫。
和那些在瘟疫噩梦中被吞噬殆尽又利用海神灯重新吊住性命的傀儡村民不同。
他只是晕了过去,又醒来了。
所以在海陵的视角里,海村的所有人才会“死去”,又“复活”。
海陵信仰着谁?
他是人类芹秀兰的造物,他信仰的海神,海中走出的女神。
被海浪告诉过他名字的女神。
他说,自己从前不是狂热的信徒。
那他什么时候是了?
“海神使者只是个幌子,你从一开始,就只对我态度不一样。”
宁汐柔抬起头,她面前,是穿着一身巫女服侍的海陵。
他是极柔和的美丽,五官精致,秀气而不弱质,雌雄莫辨,眉眼间一点艳红。
海陵一步步向前,走向宁汐柔,站立良久,在她眼前跪俯下来。
“在你眼里,我就是海神。”
她抬起手,抬起海陵的下巴,对方脸上滑下一滴泪水,落在她掌心。
“在你眼中,也是吗?”
她没有回到,只问。
她问的是芹秀兰。
“您赐予我真正的生命。”
芹秀兰低下头,也对着宁汐柔跪了下去。
“真正的生命啊……”
宁汐柔听完,笑了起来,她抬起头,明明眼前一片漆黑,神色却傲然。
“你们也想要真正的生命吗?”
她问站在祭台下的每一个村民。
每一个看着她的傀儡。
“那就来信仰我吧。”
她勾起唇,笑容肆意,
“在被我杀死之后,用恐惧,欲望,执念,和所有的血来供奉我。”
木质的身躯崩裂溃散,浓黑粘稠的影子踏碎大地。
魔现出祂的真身。
没有眼睛,没有身躯,
唯有以血的颂歌,迎接魔神的诞生。
这就是她的名字。
[叮!主线任务进度:100%!]
[叮!副本已通关!]
[——无限游戏服务器载入中——]
[祝您游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