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烨林徘徊在府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坦白从宽。
白日,他惹了点事。
估计已经传到烨王兄耳朵里了。
“唉呀,怎么办,”萧烨林抱着脑袋,蹲在府前石狮子像旁,几近抓狂,“啊啊啊啊烦死啦。”
“你在做什么。”
萧烨林揉脑袋的手一顿,听着熟悉的声音,干巴巴的抬头,露出十一二岁的圆稚脸蛋。
“烨王兄,你不在府里。”
路今朝手负身后,刚从宫里回来,雨已停了,只微微沾湿了衣襟,他垂眸打量,“起来,问你蹲在我府前做什么。”
萧烨林悻悻站起身,随后视死如归闭了闭眼,把白日的罪行交代了。
“我傍晚在京街纵马......马匹失控,不小心撞到了一群人,他们没有大碍,我去给他们买药,结果听到他们背后小人行径,非议我,于是我......”
萧烨林心虚道:“又揍了他们一顿。”
京街纵马是严令禁止的,但有时候,越是禁止,越有些人喜欢去挑战,不然怎么彰显天潢贵胄。
于是这活动,甚至成了京都纨绔子弟标配。
萧烨林作为京都最大的小王爷,平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了一身骄纵性子。
今儿走在街上,一伙人骑马从他身边飞驰而去,险些把他撞到。
萧烨林来了气,旁边刚结识的玩伴,不知他身份,害怕的拉住他,“那是太尉之子和荣家小少爷,别惹他们!”
萧烨林混不在意。
太尉儿子算什么东西,还有那荣家小少爷,分明就是个私生子,要不是荣少卿大度,早将他赶出荣家了。
萧烨林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蹄,咽不下气,转头牵来了烨王兄班师回朝后,送他一匹千里驹。
趁太尉子等人中途下马休息的时候,萧烨林搞偷袭,风风火火的‘不小心’撞了上去。
虽然虚惊一场,但瞬间惹怒了这群人,那荣家私生子,当即让人把他抓下马。
张太尉儿子倒是十分有眼力劲。
虽不认得萧烨林,但一眼看到马驹佩戴的饰物,是繁缨,乃天子、诸侯辂马之物。
他及时拦下众人,先问了是谁。
萧烨林骑在马上,晃了晃脑袋报了大名,方才要对他动手的一群人,脸色吓得雪白。
要命。
他们作为京都新一代纨绔,可能不知道萧烨林的‘烨’怎么写!但一定知道,摄政王萧无咎,字‘烨朝’里的‘烨’怎么写!
还有怎么来的。
“原来是小烨王!失敬失敬!”
“见过殿下!”
萧烨林年纪轻,耳根也软,见众人态度不错,又被一阵阿谀,尤其众人谈及摄政王,都难掩敬佩崇拜之色,将摄政王说的天上有地上无。
萧烨林最是受用这些,于是心下火气散了。
后来瞅见荣家私生子,手臂在刚才躲闪中受了擦伤,告辞后,思来想去,到另条街的药铺,买了些药。
谁知,回头竟听到这群人,在背后讥讽他。
萧烨林目若喷火,将药瓶一扔,动了手。
他孤身一人,论武劲,自然不是一群人对手,但谁敢打他一拳呀,只能被动挨打。
路今朝听完来龙去脉:“打成什么样了。”
若是轻,萧烨林不至于如此。
“都伤得不轻,那荣家私生子,”萧烨林小声道,“现在脑袋缠满了纱布,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路今朝眯了眯眼,萧烨林心肝一颤,高喊道:“我知道错了烨王兄!”
当时他一时怒过了头,只觉血气翻涌,难以控制,瞅见路边瓦块,抄起就砸了过去,正中那荣家私生子后脑勺。
没个轻重,流了一地血。
路今朝挑眉:“错哪了?”
萧烨林指尖刮脸,踌躇道:“我不该如此冲动......当众打人,而且打的是荣家私......小少爷。”
萧烨林小心翼翼瞅向路今朝。
萧烨林心思简单,但毕竟在皇室熏染多年,对朝中局势知晓一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父皇殡天后,他烨王兄一年废两帝,就知道所谓的皇嗣,几乎只是虚名了。
他如今能如此风光,比其他皇兄皇弟过得都好,是因为烨王兄宠他。
而权势滔天的烨王兄,手里兵符,最初,是荣老将军逝前托付与他的。
如今众目睽睽,他将荣家那小少爷打得半死。
传出去,很可能演变成他仗着烨王兄,欺凌荣家幼子,再变成,烨王兄忘恩负义,欺凌荣老将军后人!
烨王兄百越之后,名声好不容易有所扭转,若因他连累,背上一朝得势,忘恩负义的污名。
萧烨林一脸沮丧,后悔不迭,双手举过头顶做镣铐状。
“烨王兄,要不我明天去荣府负荆......”
话未说完,萧烨林发顶微沉,一只手落在上面,浑不在意地拍了拍。
“知道了,小事,回去休息。”
萧烨林心口一震:“烨王兄......”
*
“烨王兄当时就是这样!”
次日,泛舟湖畔的临时学堂。
萧烨林抬手盖头,兀自摸摸自己脑袋,神情激动,向周围绘声绘色道:“烨王兄就这样摸我脑袋,对我可温柔了!”
“哇!”惊声一片。
萧烨林立即迎来了一众艳羡目光。
“摄政王对你真好!都不责怪你!还安慰你呢!”
“那可不!”萧烨林站在一堆孩子里,骄傲道。
“烨王兄还说,我秉性纯良,一定是那些人言辞过分,否则,我不会如此动怒!”
“摄政王好相信你呀,他们到底说你什么了。”
萧烨林脸上骄傲的神色一顿,动了动唇。
“其实......也没说什么......”
他如此说,目光却不由自主,望向单独坐在碧亭之中,一众学士围绕授课的萧鸷。
方才的兴高采烈好似散掉了。
萧烨林有刹那,像只战败的小公鸡,耷拉着脑袋。
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挥舞着小拳头,“那是当然啦!他是我王兄!我们府邸都是建在一起的!”
“唔,”一旁李相家的小千金,双手托腮,发出羡慕的低喃,“我也想要......”
不过没关系,摄政王今年还未及冠,与她相差不过六七岁。
李相小千金笑得一脸灿烂。
临近晌午,一众皇家和官宦子弟陆陆续续离开了湖畔,各自玩耍去了。
萧鸷仍在碧亭,直至午后,才一人收了笔墨起身。
泛舟湖水面,波光粼粼。
倒映其中的人影,垂着眸,几许,抬手摸了摸自己乌黑发顶。
他才不会这么幼稚。
*
虞州,魏王封地。
残阳融入渐渐昏暗的天幕,地面华灯初上。
虞州城内的街市,充斥着熙熙攘攘的声响,来往络绎不绝的行人,街边吆喝的摊贩,车水马龙,其繁闹程度,竟不比京都逊色。
弥散着幽香的暖阁里,灯火璀璨。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端着酒盏轻晃,穿着锦衫的男子,斜倚在榻,软玉在怀,悠悠饮了一杯又一杯。
末了,他像终于想起阁里还有一位远道客人,于是端起酒盏,朝那人方向晃了晃。
“霁朝最好的贡酒,不尝点。”
坐在窗边的年轻人,黑衣黑发,腰间悬着把短匕,眉目沉寂,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
“多谢魏王美意,奉命行事,不便。”
魏王意味不明的嗤了声,将怀里的女子推开,坐起身,拢了拢松散的衣襟。
“说吧,要我做什么。”
“大公子说,王爷什么都不需要做,届时只要出现在京都,等着坐上皇位就可以了。”
魏王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极好玩的事。
笑到垂散的头发都在发颤。
他与先帝一母同胞,两人相差五六岁,先帝殡天时不过三十余岁,故而魏王今年,也才而立不久。
“京都......”
终于他笑够了,低喃着恍若隔世的地方,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可是那些人,不会让我坐上皇位。”
他当年可是像狗一样,被赶出了京都。
魏王掰着手指,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沈茗,晋王,谢生......还有,皇兄。”
皇兄死了,其他人可没死,何况还有个讨人厌的小鬼。
魏王高举酒壶,倒入杯盏,溅起一串串水珠,“你们对付得了吗,就让我高枕无忧。”
“王爷指萧无咎,”
魏王不置可否哼了声,窗边年轻人道:“大公子说,要除掉萧无咎,再简单不过了。”
魏王嘴角挂了笑,终于来了点兴趣:“是嘛,怎么除。”
年轻人道:“我家公子听闻,贵国摄政王,年少时,是被林妃在京都郊外机缘巧合,捡到的。”
魏王冷哼:“可不是嘛,一个没名没姓的野小鬼,倒是很讨......算了,你想说什么。”
“大公子说,既然都知道他曾经无名无姓,”
年轻人望向魏王,一字一顿道,“那让他曾经有名有姓,就够了。”
魏王手中摇动的酒盏一顿,抬起眸,许久,意味不明笑了。
笑得有些瘆人。
“有道理,”
“正好,”魏王望向窗外,酒盏抵唇,一饮而尽,“我本来也送了一份大礼去。”
*
路今朝与沈京白走在街上,昨日纵马风波,沈京白也有所耳闻。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他知晓,在路今朝眼里,就是芝麻粒的事,都懒得吹口气。毕竟当年废太子还不是废太子的时候,都敢把人手指折了。
不过那事,实属废太子自找。
瞧人好看,动手动脚动到太岁头上了。
沈京白自从认识路今朝起,没见他惯过谁。
年少时,沈京白甚至一度在想,在他家借住的那位,真是林妃郊外捡的流民小乞丐,而不是先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要不然凭甚如此嚣张,而且骨子里有点娇生惯养。
比如挑剔得很,这个不喜欢吃,那个也不喜欢吃,这张床睡得不舒服,那张床睡得也不舒服......
后来,随荣老将军去军营里磨砺了一圈,身上这些少爷习性,倒消失殆尽了。
变成了这个也想吃,那个想吃,这个枕头睡的香,那个被褥盖着暖......
沈京白低咳一声,收回思绪,抬眼意外看到街边药铺前,一个熟悉身影。
是大理寺少卿,荣绍生。
路今朝本就与荣绍生不对付,何况,萧烨林刚闹了出,虽不知荣绍生对那私生子弟弟是何态度,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京白伸手打算将路今朝带走,不曾想对方比他还快,一把拽着他来到路边摊车,躲藏起来。
沈京白瞪圆了眼。
路今朝回头,发现沈京白表情怪异,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沉寂在‘你也有今日,’‘你怂了,’的莫名欣喜里。
“.....想什么呢,你看。”
荣绍生进药铺时,略为回头,离他不远,一个在茶坊饮茶的客人,放下茶钱,起了身。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药铺。
荣绍生身为大理寺少卿,办事无需掩人耳目,如此行径,显然是处理一些不愿让人知晓的私事。
路今朝不假思索:“走,去瞧瞧。”
药铺后院,一个隐蔽角落。
荣绍生穿着白衣,身量挺拔立在树下,茶客从怀里取出一样布帛包裹的东西,递给他,低声说什么。
路今朝带沈京白躲在廊道柱子后,侧身倾听,断断续续听到。
“......时隔太久......只找到那皇......接生婆......”
“说肩上......痣......”
荣绍生眉头紧皱,正要出言,廊道转角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闷咳。
荣绍生脸色瞬变:“谁!”
路今朝一把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