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的镁光灯,三脚架,穿着正式,胸前带着工作牌的记者群体们将房间填满。
我坐在长方形桌板正中央的位置,眼睛越过人群,直直到达贴在墙壁上的专辑海报,走神着回想在黑夜的长岛别墅捕捉到的温蒂妮石膏像。
坚硬如她,仰视的角度却宛若嗷嗷待哺的婴孩抬起眼,所触及之处,只有由暗红色液体带来的暖意。
凝视带来的错觉,像是只需要我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将手指放出同样颜色的液体后便能找回记忆中的安琪一样具有致命的迷惑性。
我的手在镜头无法捕捉到的地方活动,想将尖锐的戒指摘下,不顾一切的表达自己在此刻的畅快,却被杰夫先一步握住。
侧过的头对上了带有关心意味的双眼,在对视之间,杰夫已然对我的打算了然于胸。手指轻轻捏着我的,他轻而易举的便将即将触碰到皮肤机场的戒指转移到自己手中。
闪烁的镁光灯像是胸口前作为服装点缀的钻石项链,美丽,迷人到足以摆放进博物馆展览柜的艺术品,在被照亮的那一刻变作是被攀爬无数蚂蚁的过期奶酪。经过捕鼠夹上面漫长的蛰伏,最后却只是等待着崩裂、被分食一空的命运。
轻轻一扯便像是倾洒的水珠般流动的钻石滚动着划过皮肤,身体驻足在派对中,却只是对着墙壁保持沉默。
烦躁的心弦像是有着错误音准的吉他般被弹奏,几步之遥的米克正被他的那些摇滚明星朋友们包围着,欢快的在音乐之间庆祝自己二十七岁生日的到来。
欢声笑语穿透耳膜与皮肉骨骼,一刻也不停歇的提醒着我的格格不入,如此多的酒水与药物,多到我或许可以被埋没其中,痛苦又快乐的选择一醉不醒。
谁的手揽过了我的腰,又是谁在朋友的起哄声中亲吻了我的侧脸?
噢,是米克。当然是米克。
还会有谁呢?
长发错落有致停在米克的脖颈后面,白色蕾丝的布料缝制出具有摇滚特色的服装,那是又一次出自可可香奈儿的作品,却被我冒名顶替,当做是生日礼物送给米克。
停在额头上的吻,互相触碰到的双手带着我的身体与裙摆一起转起圈。
鼓点突然震动,迪斯科的节奏勾起了我一个大胆的念头
——我要亲吻他。
念头出现的那一刻,世间的一切似乎都褪去,只剩下我和米克,仿佛命运早已为我们安排好这个瞬间。可这亲吻又不足够,我想要更多,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
若是能将他整个吞下去,从嘴巴一直延续到胸口,让他填满那种时常空落的地方。这样或许,我在平躺在床上时,便能不再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米克……”我犹豫着开口,想要拉住他因为被朋友呼喊而离开的衣角,可他却在不经意间将我伸出的手躲开了。
我的指尖划过空气,带着一种被轻易忽略的疼痛停在原地。
微微放大的瞳孔盯着男人的背影逐渐融入喧闹的人群中,一切感觉都被钝化,可偏偏脑袋中的想法那样清晰可见。
原来,原来。这片热闹无论如何也不曾属于我。
在麦克家庭派对上的场景再一次重现,但那一次还可以被借口作:“无法融入的意大利家庭”,那么这一次呢?我在恋人的派对中徘徊着寻找出路,血淋淋的现实路过,毫不留情的将我从梦境中唤醒。
派对的灯光在某一个瞬间变得刺眼,迷惘在空气中弥漫,耳边响起起哄声时层层叠起的香槟酒杯散落一地,爱语和抚摸好似歌曲中的乐章。
埋在身体上的男人动作与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可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脸,目光越过那一片皮肤,迫切的想要透视进他的外表,看到模糊的内心。
与我对视的双眼半眯着,米克只当这是新的调情方式,嘴唇印在脸颊一侧,我的手就在下一刻无意识地伸出,按在他胸膛上,感受到规律而沉重的呼吸后,一种决然涌上心头,我几乎是毫无迟疑地开口道:“米克,我不再爱你了。”
冰冷的语气令米克停下了动作,他似乎是没听清我的话,又像是刻意不去理解。
“……什么?”米克皱了皱眉,似乎正在试着用平静接受我的变心,可无法被隐藏的情绪却促使他像是翅膀沾染雨水的飞蛾,精疲力尽的挣扎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现在,就在这一刻。”我毫不畏惧的抬头直视他,仿佛是要将这些话钉在空气与他的心里。“我睡了大卫,三次,或者更多次…身体喜欢,心也不抗拒。”
被说出的话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无法回避的事实,我听着米克的呼吸在我的坦白后短暂的停顿,注意到他的目光没有并离开我,却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冷漠,那模样好像我才是那个做出了天大错事般的角色一样。
他没理由对着我露出这种表情。
逐渐上涨的脾气像是早已决堤的洪水,我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低垂着头,在这种时候也不忘发挥演技。
“我已经知道了,在你走进公寓之前的那一天,在迈阿密,发生在你和那个女孩之间的事情,所有。”
我的声音轻轻颤抖了一下,却很快被我压制住,冷静得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为了报复你……所以我睡了大卫,也许还有其他人,那个深色头发的,还有吉米…就在房车公园。”
抖动的声音像是只披着一层薄纱的身体一样,又或者是随风飘荡的某株蒲公英。房间中陷入沉默,我又一次面对着墙壁,看着上面挂着的画作,想着,怨着,为什么此时此刻没有一股足够大的龙卷风,在将城市毁灭时,将我也一并带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米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其中带着些微的不可置信与隐隐痛意。他伸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指尖的温度让我不禁微微一颤。
“洛蔓,你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报复我吗?You Silly…我承认……但听我解释……只有那一次…”
米克的脸离我越来越近,呼吸也在这瞬间变得温热,他依然试图用那种亲密的姿态拯救我们之间的裂痕,可说出的话语如同一场冗长而混乱的辩解,充满了自我催眠的成分。
脚步错乱,米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其中带着沙哑的痛楚,他伸出手,仿佛还想要触碰我,却在半途停住了,继而像是自证般,他不知从掏出了一个方形盒子,递到我面前,他有些焦急的说:
“我本来想,送给你这个戒指,作为我们订婚的见证,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知道你畏惧我的爱,但是我可以令你在黑夜中不再孤独,我可以……”
眼前的男人仿佛一下子变得渺小无力,眼中带着某种急切的祈求几乎能够穿透我。
他怎么不多说些话,让我相信他?他为什么不能多说一些……我需要一点证据,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够证明米克的话不是漂浮在空中无法触摸到的虚无……怎么样都好。
米克将头从身后埋在我的颈窝里,两只手固执的环过腰间,他不想看我对他的话表现出否认,更不想面对那一句:“如果这一切都不是谎言的话,就告诉我,你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情景。”
似是回忆,似是挽回般,米克神情认真的开口道:“你穿着白色长裙,高跟鞋,两枚宝石戒指闪闪发光地戴在你的无名指上……头发在灯光下泛着白金色,长长的耳环,它们太长了……几乎随着你的每一个动作触及胸口,可是,那种华丽却让你显得更与众不同。你站在杰夫的身边,和乔普林与亨德里克斯聊天,却在喧闹中抬眼看向了我。”
场景回顾令米克痛苦不已,我看着他苦笑着说出过往,只思索着,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予他一丝一毫的希望,或是一句可以令他再次相信的谎言……
不。
心中的畅快明显无比,我几乎竭尽全力才控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与痛快的嘲笑,对着那句被说出的:“洛蔓贝尔,我发誓,你真的与众不同。你让我想要重新享受我的人生。”之类的话嗤之以鼻,再清楚不过这一切早已无法挽回。
被控制住的无情驱逐化作泪水,我回过身找寻倚靠般抱住米克的身体,听着他不确定的开口问道:“你爱我吗?洛蔓?”
“这很重要吗?”我带着满满的怜悯反问他道:“米克,你感受到我带给你的这些疼痛了吗?如果有的话,那么哪怕这需要我伤害自己也无所谓。”
诧异出现在蓝色的眼睛中,米克皱着眉想要理解我的话,却只是重复着那句无趣的“我爱你”
“你爱我。噢,你当然爱我……”我装模作样的擦着眼泪,说着:“我也爱你,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因为我太过于爱你了,你看,米克,爱情没有好结果的,就算我们真的相伴彼此到死亡那一刻,也会给予另外一人永远的疼痛…除非…”
随口编造的抛弃理由将我带入了思绪怪圈中徘徊,眼眸闪烁,我以为米克又说了些什么胡话,但原来却是我在亲吻后,用平静之下暗涌的癫狂,兴奋的对米克提议道:“除非…你现在用刀把小拇指切下来,然后在你最拿手的菜肴里面增添……嗯……你敢想象这样疯狂却真挚的爱吗?”
亲吻落在唇角,改变了的咸涩泪水流下的轨迹,米克正说道:“我没办法…但是我会尝试着……”
“尝试着?”并不如心中所想的回答令眉毛皱起,我从化妆桌上面随便拿起一条珍珠项链,猛然打到米克的侧脸上面。
他还说他爱我……他还说他爱我!?
他一点儿也不爱我。
因为如果他真的爱我,就不会用类似这样的话搪塞我,让我对着他感受到疼痛的身体置之不顾,像个流浪者一般逃离到夜色中,再也无法回过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