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洪洛这个时候偏打偏撞地来了,一言未发的闵炎凉突然冒出句话道:“我可没说过我不放心这个。”言外之意就是:你去不去?在你,不在我,反正你已经嫁给我了,自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之,打不打脸?也在你,不在我,我可没有对你左拦右拦像你说的那般小肚鸡肠。
“得。姑爷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便去罢。”她的小心思,方懿圆了然于心,想来自己的台拆便拆了吧,索性大大方方地对着知言道,“以后事关表少爷找我的事,在姑爷跟前…不必唯唯诺诺。左右姑爷也是在经书里泡大的,心宽着呢。何况我且同他是表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说完拉着知言就要走。
“小姐…”知言扯了扯方懿圆的袖口,“您…就这般去?”她虽为方懿圆这突如其来的硬气暗中叫好,可见她清面婉容的,与上回相比到底素了些,觉着这般去会客多有不妥。
方懿圆悠然一笑,“提醒得好。”转头便冲着闵炎凉那张冷切的脸,故意道:“表少爷自幼同我青梅竹马,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可不像有些人,这儿听不得,那儿眼不顺的,只会蹬鼻子上脸摆臭架子…”说着,也实不相瞒道:“上回见他,不是姑爷不在府上嘛,迎接贵客自然得打扮得隆重些。男人嘛,好面子,别一回头说是我这个妇道人家抹了她的面儿,礼轻了人家。如今姑爷在,我就当表亲之间走走亲戚,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再是表亲,可也男女授受不亲。”闵炎凉听完,脸色更难看了。原来你们俩还背着我在私下里见过,一脑补那画面…顿时又心生起一把火,随即盘腿一坐,直将手里的破衣烂杉掼在地上,扬言喊道:“我要更衣!”
见她这般不可理喻,方懿圆也摆了脸,道:“闵炎凉,收起你那些歪歪扭扭不干净的小心思。我和表哥清清白白,绝没做过一点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闹,我今儿还不伺候了。”说着也朝门外喊:“桃李——快,快进来伺候你家祖宗更衣。”说完赌气地带着知言走了。
桃李进屋时,闵炎凉看着她捧来的外裳,起身便问:“怎么是这件?我常穿的那件的呢?”
“那件?”桃李见她脸色不对,又想到方才她和二少奶奶间的争执,没有多提,边小心翼翼的为她穿戴着,边道:“那件年头久了,脏得也不耐洗。禀过二少奶奶后,我…收起来了。”
闵炎凉迟楞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见她又取来一顶暖帽,一把夺过,拿手上道:“呵,物是人非事事休。当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
“二少爷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听出她言语里的悲切,桃李拂了拂她的肩头道:“二少奶奶人好,心也好。尽管知道了那衣裳是‘故人’所制,不但没有对其打眼而责怪我,还一门心思地想着为二少爷添制件新衣裳…”说着看到地上的狼藉,试着劝解道:“二少爷…也时该收收性子了。”
“是么。”闵炎凉盯着手上的暖帽,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可我今儿…怎么就看着这翡翠的帽正这般打眼呢。”说着又一指道:“还有这湖绿缎的檐边。”越说越恨不能马上就剜了去,于是四处寻着剪子。
无意看到绣墩边上一满载的笸箩,里面装着的不正是方懿圆为她新制的冬衣吗,怔了怔,扬手便打发桃李道:“你下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而方懿圆这边,自她从内室出来后,在知言的屋里简单洗漱了番,便去了前厅。
她方一进去,王管事正好同江洪洛禀报完事出去了。
看着王管事急来急去的身影,又想着闵炎凉起床时的愤然,她还是决定先向江洪洛问个一二。
原来闵炎凉出城招工那日,临走时对王管事特嘱的那番话呢,无非是让他多顾及些没有生计、快要活不下去的一伙人,说什么这样的人肯拼命,干活快,银子给的也值当。王管事无奈,只好照办。于是尽数招了回来。
要说这帮招回来的新伙计,的确,活儿是拼命地干,可饭也是个无底洞地吃,工钱更是拿了三倍不止。这下能吃、能干、又能拿的一帮新人,可不把一些墨守成规的老伙计给看红了眼。
今儿一早,工棚刚开饭,为着那么一桶子饭的事儿,不知怎的,新老两帮人就动手打起来了。伤得厉害的那个,被一拳打倒在地,脸色煞白,动也不动,跟活死人似的。还好王管事及时赶到,立即派人背着往医馆送。
不料半道上,被一个自称会医术的姑娘给拦了下来,说什么自己是‘杏海堂’的东家,再不施针救治就真没命了。情急之下,王管事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好在几针下去之后,人见醒了。
见人没什么大碍后,王管事一边派人将其送回去疗养,一边自己又原路返回收拾残局。谁知一回去仍呜呜喧喧小打小闹了一片,还都不听使唤。一时没了主心骨的他,只好赶到府上通知闵炎凉让她这个少东家拿拿主意。不成想,却被方懿圆的一席话转而让他去找了江洪洛。
“放心吧,王管事拿了我令牌去衙门,副将韩世奇见了,不会不管的。”见方懿圆知道事因后一脸的黯然,江洪洛端起茶盏宽慰道。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听完这些,方懿圆浅饮了口茶道,“以前听贵管家说起过,炎凉管账是一把好手,可管人…”说着摇摇头,“她太易心生恻隐,深仁厚泽,始终是浅薄了些。”
“对外人浅薄了些也就罢了,可要对你…”江洪洛说着也饮了口茶,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我第一个不放过她。”随即又从袖口里拿出封信,让知言递了过去,道:“你那日托我办的事,都在这信里了。”
“看来…果真是两姐妹呢。”看完信,方懿圆不出所料道。原来她那日刺绣时看着知言怀里的小猫便有此猜测。心道:猫且有双生,这相似的字迹不乏也有相似的人。果然,十年前,因为灾荒,一对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姐妹,迫于生计,不得不随同村民背井离乡。怎奈命运多舛,姐妹二人又在逃难路上不小心走散。后来,一个被贵人相中,接到府中,成了少爷身边贴身丫头的沈橘;一个则被富商收养,改名换姓,成了豪门府上千金小姐的张采繁。
既然这张采繁是沈橘的亲姐姐,那她们相似的字迹,便可推断她们姐妹俩两年前还有联系。也就是说,姐妹俩走散后互有书信往来,而沈橘的字也不尽是闵炎凉教的。
想到此,方懿圆收好信,起身对江洪洛施了一礼,道:“懿儿在此,先谢过表哥了。”
“诶。”江洪洛也起身,客气道:“表妹这是说哪儿的话。见外见外…”
“自然是二少奶奶该说的话。”就见闵炎凉头戴暖帽,着一身石青色的冬衣,冬衣上还坠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迈步进来,处处彰显着自己的主权。
那不正是自己的半成品吗?方懿圆微缩着瞳孔看去,见她立在那儿正正经经的样子,人不耍混了,衣裳也不盘根错节了,有一说一,心里的惊还是多过于喜。
上前细瞧了瞧,竟看到她领子后面扎着一根自己忘了取下的针,方懿圆触目之余,小心拔下后,捏手里轻嗔道:“我这大功还未告成呢,你跟这穿出来瞎显摆什么?也不怕扎着自己。”
“穿上了,不就大功告成了么。”闵炎凉拿过她手里的针,甩手就是一仍。又拉过她的手,看着上面那些深浅不一的针眼道,“我扎这么一下算什么,千万次都不及你这万分之一深。”
听到这番话,方懿圆气消大半,想抽手却又被她拉着不撒,便小声道:“表哥还在这儿呢,千万次还怕少了这一次?”
“哦,对了。”江洪洛目之所见,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上前告辞道:“王管事走时让我将此物转交给少东家,说是起先信不过那个女大夫,索要的一抵物。他人老爱忘事,忘了归还。”说着递到闵炎凉跟前,“这份人情还等着你去还呢。”见她伸手接过,又嘱道:“记着,‘杏海堂’的东家。”说罢便走了。
“还人情?”闵炎凉看着手上的绢帛懵懵的,待方懿圆跟她说完此事后,她对这个“杏海堂”的东家更想见上一见了。
这时,一丝淡淡的,飘忽不定的梅香之气钻入鼻腔,闵炎凉试着将绢帛放在鼻下闻了闻,只道:“瑞脑消香魂梦断。”
见她清香醉人正浓,方懿圆好奇地拿了过来,“我倒看看什么东西把你这魂儿都香没了。”说着一揭开绢面儿,原是块温润如脂的暖玉,映入眼帘的这个“凉”字,不就是…
“这不是我的玉么。”闵炎凉斜了一眼,拿手上看了看,笃定地道:“是我的玉,是我的!我就知道她没死,她没死——”说着一激动,就要往外跑。只觉这“杏海堂”的东家是非见不可了。
方懿圆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闵炎凉,你冷静点儿。能不能别一遇着什么事,就开始脑热发烧。”她自是知道她想见的那人“此人非彼人”,倒不是怕她空欢喜一场,而是怕她还继续活在梦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闵炎凉看着她扯着自己的手道,“我都没阻止你和将军单独会面,我去还我的‘人情’怎么了?”说着一梗脖,“哼,也不知谁小肚鸡肠?”
“说什么呢你,知言还在这儿呢。”莫名被她反将了一军,方懿圆扯着她的胳膊晃了晃。
“她是你的人,自然帮你说话。”闵炎凉讲着自己的道理,“这跟单独会面有什么区别?”
被她一通歪理说得又气又想笑,方懿圆也不甘示弱道,“那像你这般瞻前不顾后的,我…就不是你的人啦?”
“……”
闵炎凉登时语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