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将将蒙蒙有了亮意萧瑾便被拉起来梳妆，原说好了今日出游但昨夜却折腾太迟，清早还正是瞌睡的时候。

上了马车以后她只迷迷糊糊在裴誉亭怀中睡着，将近午时睁开眼，自己已是身在小舟之中，远山笼着薄绿，湖水在煦风中轻漾，扩散出一道又一道轻浅的细纹。

他执起双桨，小舟轻移，将倒映着的天光云影揉成万片银麟。

“那有吃的，可以先垫垫肚子。”

瞧见一旁放置的食盒，萧瑾心中一暖。先前似是自己胡乱提过一嘴要泛舟湖心，他竟已布置得这般周到。

揭开盖子，其内皆是她所爱之食。白软的点心入口，丝丝甜意在舌间化开，同拂面而来的暮春之风一道直入心脾。

扶着一旁的船沿轻轻起身，她也欲喂一块给他尝尝。

这船虽小但行得却很是稳当，循着水痕一丝一丝地向湖心靠去。

“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划船之技这般了得呢？”

“那是自然，也不看我载的是哪家的公主。”

闻得此言萧瑾忍俊不禁：“油嘴滑舌。”

“不过这样乘舟慢行，真是惬意。”

忽而水面一动，她忙凝了目光去看，向他道：“快看，是鱼！”

“好大的鱼！”

将手中双桨放下后来了她身边俯身去看，确见水下游鱼欢脱，摆尾相嬉。

“想吃烤鱼吗？”

言毕便回头对上了她眸子晶亮，点头如捣蒜。

船上备有刀叉火石一类，水中大鱼不少，而捕鱼对习武之人也并非难事。一叶小舟悠悠从水而飘，与云同行，不一会便得两条活鱼被用木棍穿起而架在火上。

两条鱼儿散出阵阵香气，萧瑾在旁扇着火，回忆道：“先前在雪地荒山时便是你凿冰捕鱼给我吃，那时我饿极了，简直觉得你的烤鱼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那时正值隆冬，所捕到的鱼还没有现下的一半大。

“那这次和上次的哪次更香？”裴誉亭将手中的两条鱼翻面，表面的油水发出微微的噼啪声。

这话倒是让萧瑾陷入了短时的思索，“虽然今日的鱼还没吃到口，但我还是选今日。”

“上此我们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你受得伤不轻，我嘴里一边吃着心下还需一边记挂着你的伤，今日风光正好，没什么可忧虑的，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吃烤鱼了。”

“不过我当时也很是诧异，没想到你竟还能烤了鱼给我吃。”

此时鱼皮被烤得酥脆金黄，裴誉亭将其中一条递给了她，“快尝尝，是否真是如你所料的那般滋味。”

缕缕白烟混着香气升入空中，咬下一口细嚼，萧瑾拖长了音调作陶醉状：“人间珍馐也不过如此——”

瞧着她摇头晃脑的夸张样子，他不禁也笑出声来，揉了揉她的发顶，让本就因着先前在马车上睡觉而有些散乱更散开了几分。

“头发都要被你弄乱了。”萧瑾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吐字含糊不清。

“稍后重新帮你绾好便是。”

不低不高的绵绵山丘环着宁静的湖泊，湖心二人相依，流水无声。

同上次一般无二，两人都将手中的烤鱼吃了个干净。

而后将残局收拾利落又擦去手上油污，裴誉亭重新坐于她身后，抽去发间金簪，霎时间三千墨发如瀑垂下。

他从怀中取了梳子将手中秀发梳顺，庄重而深情。

一加发笄，发髻形定。

“令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发簪，明丽灿然。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寿眉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发钗，熠然生辉。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福。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注）

伸手触及发间首饰，萧瑾有些怔愣。

“幼志不必弃，俯仰不必从，所愿皆如意，岁岁常欢愉。”

鹭鸟鼓振翅羽，自湖岸盘旋高飞入天，留下鸣声清脆。

倾身向前，湖水中倒映着的发髻精致规整，所缀金玉宝石在日下生光，让人挪不开眼。

这是她的笄礼。

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笄礼。

好半晌后她转过身来，眸中水雾氤氲浮动。

“是不是我这仪式有些太过简陋……”

裴誉亭心下忐忑，但还未等话音落下便感受到身前之人扑入了自己怀中。

良久，相拥无言。

轻轻拍着她后背，他柔声道：“别人有的，我们瑾儿可一样也不能少。”

在甸州时观刺史女儿笄礼，她当年仓促出关未行此礼，他自是要替她补上的，只是终归比不上正规章程那般合礼又及时。

忽然感到腰带隐隐一动，低下头看时只见黑衣之上新悬佩玉，莹润温敛，恰似湖面泛起的波光。

“我原先便隐隐预感着今日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欲先将要送你的佩玉带在了身上，果然有大事发生。这块玉是母后留下的，说我可以在日后将它打成喜欢的样子长伴身侧，如今它也总算有了归处。”

“你可要带着这玉，长伴我身侧。”

未尽之语化作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咫尺之近的浓情中。

水流南北，任意东西。

湖畔并蒂而生的茎叶之上有水珠滚落滚落，在清透的湖面点出同心纹理，细浪轻摇，载着相叠的影渐渐隐入绵绵远山。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你出关和亲之时未能将你劫下。幸得上苍眷我，你又回来了。”

“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天下温情能许我一份，只秉笔执刀，度日尔尔。遇见你之后，我便常盼着旬日一休沐，与你相伴，共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