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属大学的食堂很多，黄章遇故意挑了家麻辣香锅，看着梁一成西装革履地坐在拥挤的座位里，刚刚那口恶气终于出了一点。

梁一成倒是十分自洽，卷起袖口大快朵颐，要不是开了车，估计还要再来瓶啤酒。看路过女生一个接一个地往这边瞟，黄章遇眯着眼睛把男人上下看了两遍，也没琢磨出来为啥这人这么受女生欢迎。

气质？

一社畜哪儿来的气质……

肌肉？

拜托，她也有好不好……

估计还是跟他手腕上那块锃亮锃亮的手表有关……

“梁部长，金丰集团招聘，都有哪些标准啊。”黄章遇叼着块火腿，开启e人聊天模式。

“你这样的就行。”

梁一成喝了口雪碧道。

哟。

捧她来了。

黄章遇心中得意，面上恳切：“多谢您的认可，将来如果能有机会进入金丰工作，是我的荣幸。”

梁一成放下雪碧，斜眼看她：

又在装。

“面膜我请人检过了，没有问题。”梁一成道：“你们在美容院还说了什么。”

没有问题？

黄章遇心中疑惑，但并没有表露出来，随口道：“哦，没别的，我说我跟你睡了……”

“咳！——”

还没说完，梁一成就被猛呛一口。

狠狠灌了几口雪碧下去，男人才缓和了脸色：

“……然后呢。”

“然后她让我继续盯你。”黄章遇道：“我把消防检查的事儿告诉她了。”

梁一成清了清嗓子：“没事，那只是个开始。”

“你想要干什么。”黄章遇停下筷子。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贺鉴吗？”梁一成没有回答，转向另外一个话题。

“陈又梅的第三任老公，怎么，你找到他了？”

“没有，但有些发现。”梁一成递给她一叠文件：“我找到了当初他那起医疗事故的受害人，这是医疗损害民事判决书。这个贺鉴也是个天才，在医疗体系如此严密的用药监管之下，他居然不断利用患者进行自己的医疗实验，还偷运出了巨量的违禁药品，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直到这一起医疗纠纷，才戳穿了真相。”

黄章遇指着一行字道：“瑞马唑仑、芬太尼、东莨菪碱……这些，好像都是国家管制的违禁药品吧。”

“是的。公安也在查他，这些药品现在全都下落不明，不知流向了哪里。” 梁一成点头道：“这件事，应该跟陈又梅脱不了干系。”

黄章遇没说话，默默吃饭。

“对了，上次你说的实验方案，我问了公司总工程师，在不影响正常生产的情况下，可以匀一条生产线给你。”梁一成道。

一听这话，黄章遇眼睛一亮。

“有什么条件。”

“不影响生产，而且成果要带我们的名字。”

“成交。什么时候可以进场。”

“下个月吧，青湾产业园马上开工，你最好在那之前进场，不然忙起来了没人帮你调试设备。”

“……青湾下个月开工？”

黄章遇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梁一成一顿。

“不是。”他看了看黄章遇，迟疑道：“……你，不会告诉她吧？”

“不会！——”

黄章遇摆摆手，坚定宣誓：“绝对不会。”

吃完饭，黄章遇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陈又梅青湾开工的消息；

而梁一成则驱车回家，见到了金玉书和金子群姐弟俩。

“你们怎么来了。”

“来给你过生日呀！——”

梁一成把两位祖宗请进门，一边把黄章遇送的面膜放到电视柜的抽屉里。金玉书盛装打扮，像朵玫瑰花似的，拉着梁一成的胳膊唱生日快乐歌，还怂恿金子群一起唱；旁边的金子群提着大蛋糕，像秋风打落叶蔫了吧唧的，只说了句“阿成哥生日快乐”，就去一边打游戏了。

“小金总怎么了？”

梁一成小声问金玉书。

“还能怎么？又被我爹骂了呗。”金玉书恨铁不成钢：“这小子玩女人也不知道查人家底细，竟被扯到青湾的命案里去了！——我爸知道以后气得不行，骂他不学无术——说来也真是晦气！”

“韩盈对我是真心的！”

听到两人对话，金子群高声辩解：“保洁阿姨说，出事前她还去30楼找过我！要是我那天在，也许就不会……”

“行了行了，打你的游戏吧。”金玉书满不在乎道，一边拆蛋糕，一边继续跟梁一成咬耳朵：“阿成哥，青湾下个月开工的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就等陈又梅上钩。但我们怎么样才让她知道呢……”

“放心，陈又梅已经知道了。”梁一成笑笑：“美容院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没查到。”

“没查到？”梁一成有些不信：“什么都没查到？”

金玉书随意地点点头：“就知道是陈又梅开的，卖一些三无产品……阿成哥，我买的冰淇淋蛋糕，不吃会化的，你赶紧切了吧。”说着把刀递给梁一成。

梁一成接过刀，目光在金玉书身上停留了几秒。

三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天。梁一成把蛋糕分了，留了个有草莓的给金玉书；金玉书甜甜蜜蜜接过来，娇声道了句谢谢；金子群还是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皮刷着抖音上的美女。

今天是梁一成的生日，他一向不爱热闹，但金玉书每年都撺掇着金家上下，说是犒劳他辛苦工作的奖励。她还把金华和金焱的礼物也带了过来——金华送了一顶雪狐皮的07式防寒绒帽，部队最新款式；金焱则送了张卡。

至于她自己的礼物……

金玉书把梁一成拉到卧室，神神秘秘的，说有个惊喜要给他。

卧室虽然昏暗，但布置简洁，窗外霓虹足以照亮两人侧影。金玉书从包里抽出一张带金边的纸，满心期待的递给了梁一成。

梁一成接过来一看，笑了笑，又还给了她。

“恭喜，”他道：“什么时候去上课？”

“你不高兴吗？”

金玉书捧着那张她辛辛苦苦考到的S大金融专业录取通知书：“我考了好久……”

“我很高兴，真的，玉书，我为你自豪。”梁一成看着她：“等你学成归来，我就让江伟带你上手集团的业务；金丰有你帮衬着，金叔会更安心的。”

“我不是为了金丰，也不是为了爷爷。”

金玉书定定地看着他。

梁一成偏过头。

外面，刷短视频的金子群嘻嘻哈哈的，又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里间，心知肚明的两个人互相沉默，直到金玉书的眼泪滴在了通知书上。

“爷爷跟我说，他说，让我死心……”金玉书哽咽道：“我不懂，明明之前说好的，你继承金丰，然后娶我，怎么现在都变了……”

梁一成叹了口气。

“玉书，我没说过要继承金丰集团。”他道：“更没说过，要娶你。”

“可你答应了爷爷！”

金玉书道：“三年前你第一次到我们家，那时你在二叔的灵位前发誓，说要用实际行动报答金家对你的恩情，这才几年，都不作数了吗！”

女孩的委屈如此的真实，反倒让三年前的记忆变得模糊。

三年；

三年啊……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能把热烈真诚的少年，变成隐忍多疑的成年人。

梁一成看着金玉书，他很想告诉她：

其实，自己跟金家的渊源，远不止三年。

早在新疆当兵时，他就认识了金家二公子，金霖。

那时的梁一成，刚刚拿到人生中第一个三等功，跟战友们庆祝的时候，有个踏勘老哥也跟着一起喝酒。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人就是金丰集团董事长的二公子，只知道这老哥豪爽、机灵、幽默、肯吃苦。金霖在边境执行野外踏勘任务，线摸得比他还熟，短短几个月，两人就混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任务完成以后返程，梁一成给金霖送行，临行前，金霖说了句话：

下次再见面，哥哥送你份大礼。

没想到，一语成谶。

314缉私行动中，金霖用命给梁一成挡了枪，也换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个三等功。

……

金玉书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阿成哥，你是不是还没忘了邱意？”

“玉书，邱意在我这儿，已经过去了。”

梁一成无奈道：“集团正值转型的关键期，稍微松懈就会掉队。你也看到了，陈又梅敢用人命给我们泼脏水，我们不能没有应对。”

金玉书笑了却笑得十分心酸：“爷爷说你心里有人了，我不信——陈又梅派了十几个女人到你身边，你看都不看一眼，怎么可能这么快呢？……我以为是你又在躲我——现在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她不哭了，看向窗外：

“……是叫黄章遇，对吧。”

梁一成本想说“对”，借此彻底拜托金玉书的纠缠。但他说不出口。就像在麻辣香锅店里，他不愿告诉黄章遇关于面膜成分的真相一样。

他不想把她扯进来。

“玉书，金家对我有恩，我不得不报。但我也有属于我的自由。我可以为金家卖命，可以将青春奉献给金丰的发展，但我不愿，也不能，拿个人感情去换取政治利益。”梁一成低低道：“你是金家独女，是金丰集团未来真正的接班人，我充其量就是一条看门狗，玉书，我配不上你。”

金玉书泪痕干了。

她低下头，定定地看着手里那张金灿灿的通知书。

“说到底，你只是不喜欢我；”

“今天我们是来给你过生日的，本来想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你，既然你不想要，那便不要吧。”

说罢，她抬起手。没等梁一成阻止，一撕两半。

“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祝你生日快乐。”

客厅里，金子群一边吃蛋糕，一边给直播的小姐姐刷火箭。看见自己的姐姐从卧室里出来，还一副哭了的模样，揶揄道：“姐，你被甩啦？”

“……”

金玉书心情不好，懒得搭理他。她想擦擦脸，见茶几上没有卫生纸了，便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找纸巾，却发现里面有一个东西。

是一盒面膜。

一盒女人用的面膜。

她似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金子群：“你说青湾那个女的出事前找过你，是什么时候？”

“就出事的那天上午，”金子群一边看直播一边随口敷衍道：“没想到才半天，她就出事了……”

“你确定？”

金玉书有些怀疑。

她记得那天上午，有个胸前挂牌的女孩去过梁一成办公室。

“保洁说那女孩自称是发展部的，但从来没在32楼看到过她。而且她胸前挂的卡套是S大的，所以我一猜就是她。”

“S大？”

金玉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面膜。

难道……

黄章遇，也是陈又梅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