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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创作并不是全然闭门造车的过程。
结束和顾问老师的通话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电脑的文档里记满了顾问老师的意见以及专业上的知识,许淮保存关闭文档,摁了摁有些酸胀的肩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饥饿。
今天下午去片场来回折腾,又在酒店附近转了许久。回来后连着接了几个电话,一直忙到现在,压根儿没空吃晚饭。
按说晚上七点以后不该吃东西,但许淮看了眼电脑便签上的任务安排,没多犹豫地拿起手机,换了鞋子出门觅食。
走到电梯前,正好碰见熟人。
言川背了个单肩包,边回消息边出电梯,瞧见许淮时满脸讶异:“许老师?这么晚了还出门?”
“嗯。”许淮温和一笑,“去买点儿东西。”
“怎么不叫外卖?酒店附近好像没有商场。”
许淮道:“晚上大家都收工了,不好叫陌生人上来。”
这一层都是剧组的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一定保密要求。
言川明白他的顾虑,热情道:“这么晚了您一个人怕是不习惯,要不我买了给您送过去?”
“不用麻烦。”许淮谢过他的好意,“前面一条街有家便利店,我散步过去,刚好缓缓精神。”
言川不再坚持:“那您注意安全。”
电梯门合上之前,许淮依稀听到言川的声音:“我马上到门口,哥。兰姐送了一些文件过来……”
*
便利店是许淮为了买糖到处逛荡时发现的,酒店过去步行六百米左右,并不远。
许淮轻车熟路地摸过去,将近十点,店里面只有零星几位客人。许淮随意拿了份便当,请收银员帮忙热过,直接凑着店里的桌椅吃起来。
他吃饭不快,所幸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也就不必担心会耽误收银员下班。
吃完东西十点多点儿,许淮在货架上选了杯咖啡结账,做好了熬夜工作的准备。
城市的夜晚不乏赶路人,路两侧霓虹闪烁,高层中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各色车型在马上路疾驰。
红灯亮起,许淮便也不再着急,边走边观察城市的夜景。
观察得入神,没有注意到一辆熟悉的车驶出车流,缓缓向路边靠近。
直到震耳的喇叭声响起,许淮才循着声音望过去。
——低调的SUV,车牌号是周鸣的车。
许淮正思索着周鸣怎么这时候出来,驾驶位的车窗降下。
驾驶座上的人依旧是随意的卫衣打扮,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下半张脸依旧扣了副黑色的口罩。
“上车。”褚旸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
许淮应了声,敛起意外的神情,从车后绕到副驾驶坐进去,自觉系好安全带。
褚旸重新发动车子,穿过红绿灯,在下一个路口右转。
这是回酒店的路。
许淮抿了下唇,忍不住偏了下头,有些不解地打量起褚旸。
但在口罩和眼镜的遮掩下,其实看不出来什么。
即便开车要绕路,到车库也就只需要几分钟而已。
许淮迟疑着问出声:“你……不是在工作吗?”
他还记得和言川告别时听到的话。
文件的内容不作他想,无外乎是工作上的事情。
虽然褚旸恪守拍戏期间不参加其他活动的规矩,但之后的工作并不能因为此就止步不前。演艺圈是一个不进则退的环境,上升期的演员,哪一个敢真的闲赋在家?
这部电影的拍摄周期总共就两个半月,如今进度已经到了三分之一,褚旸开始物色后续的工作是情理之中。
酒店的入口处自动识别车牌。
等待抬杆的间隙,褚旸的视线投向一直被许淮握在手里的咖啡,似乎扯了扯唇角,音调很淡:“不是所有人都像许老师,恨不得24小时全奉献给工作。”
许淮沉默了下:“下午躲懒,原本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
“没必要跟我解释。”褚旸语气平平,“我只是个演员而已,管不到您身上。”
“……可以管的。”
褚旸自嘲似的“呵”了声。
许淮无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咖啡,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能想到,被没收电脑以后,唯一一次打算通宵干活,偏偏就被他给撞见了。
物证明晃晃在手里拿着,连辩解都无从谈起。
车子缓缓驶进地下车库。
褚旸动作熟练地倒入车位,拉起手刹,关闭车灯。
钥匙却没拔。
驾驶座上的人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地下车库的顶灯常亮,他们车位停得靠里的缘故,许久都没有新的车辆驶入。
车里车外都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耳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许淮对写剧本以外的事都不甚在意,很多人便以为他性子迟钝。其实恰恰相反,对生活没有一定的敏锐度,哪能写得出好剧本?
褚旸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没办法解释他大半夜无缘无故开车出来的事实。
分明是特意来接他。
许淮隐约明白他的来意,却贪图这难得平静相处的时光,丝毫不打算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
褚旸终于出声:“许老师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许淮垂着眼:“……多谢你特意来接我。”
“……许老师误会了。”褚旸眉眼未动,波澜不惊地出声,“我是受人之托来传话。”
许淮似乎信了,配合地问:“什么话?”
“后天的拍摄,许老师要去现场旁观吗?”
按原本的计划,后天正好拍到“沈留大婚”的剧情。
许淮抿了下唇:“……通告单有调整吗?”
褚旸:“没有。”
许淮摩挲了下咖啡饮料的瓶身,抬起头。明亮的玻璃外,是空荡荡的墙体。
他声音缓慢:“……你想让我去看吗?”
褚旸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许老师这话该去问周鸣,我只是个传话的。”
“周鸣不会问出这种话。”
许淮语气中的笃定不加掩饰。
褚旸低眸,意味不明地“呵”了声:“不愧是青梅竹马,果然默契。”
空气中静默片刻。
“褚旸。”许淮喊他的名字,“你知道的,这不是我跟他的默契。”
褚旸低垂着眼,似乎觉得卫衣带子的长度不均,伸手拉了拉短的那根。
许淮转过头,认真看着他的侧脸:“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
褚旸的力道似乎失了控,手腕猛地一坠,卫衣的帽子瞬间皱缩一团。
“我们之间——”褚旸对上他的视线,平静了许久的眼神,此刻情绪翻涌,“有什么默契?”
“是三年前你不告而别,我却被蒙在鼓里的默契?”
“还是三年间你杳无音讯,我甚至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的默契?”
“亦或是三年后你为了青梅竹马的剧本回国,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默契?”
褚旸声声质问。
许淮原本还能直视他的眼神,到后来却眼睫颤着低眸,苍白地解释:“我回国,不止是为了周鸣。”
“那还为了什么?”褚旸的视线锁着他,似乎自己说来都觉得好笑,“为了我吗?”
“……嗯。”许淮忙不迭点头。
“许淮,你究竟把我当什么?”褚旸竭力压着声音里的火气,“喜欢的时候靠近招惹,不喜欢的时候便一脚踢开的逗趣宠物吗?”
“你以为,我这三年里一点长进也没有,还跟大学时候一样没见过世面,你说点儿似是而非的话,做点儿引人误会的举动,我就巴巴地贴上去不撒手吗?”
“就算是宠物,也没有这么不长记性。”
“……褚旸。”许淮嘴唇翕动,脸上血色寸寸褪去,变得纸一样苍白,“你不止是在羞辱我。”
“我对自己如何评价,对自己那段没人在乎的感情如何界定,是我的事,用不着——”褚旸的声音冷下来。
“我在乎!”许淮拔高了音调压过他的话,声音仓促却极坚定。
褚旸定定望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肯正面解释另外两个问题?”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杳无音讯?”
“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在乎我们的感情,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还是你觉得,只要随便扔两颗甜枣,就能把这些往事一笔揭过?”
“许淮,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欺负我。”
许淮动了动唇:“我……”
“我”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捏着手里的塑料瓶,因为用力,小臂都忍不住轻颤。
褚旸看了他许久,眼中的情绪一点点掩去,直到最后,再度恢复成古井无波的幽沉。
他沉出口气,转回身,安安静静地靠在座椅上,伸手从裤子的口袋中摸出样东西,放在许淮的前面。
——是许淮下午送的奶糖。
“抱歉今天晚上说了难听的话。之前对你态度不好,我承认,但我不会因为这个道歉。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把这个项目做完以后,就不必再见——”
“没来得及!”许淮截断他的话,继而缓缓道,“当时行程很突然,我没有机会联系你。”
褚旸沉默不言。
许淮声音艰涩:“后来,我以为我们分手了。”
“我们分手了,”褚旸慢慢重复,“所以对前男友,没必要知会行踪。”
“……”许淮张了张嘴。
褚旸忍不住鼓掌:“真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许淮声音发紧:“……褚旸……”
“既然如此,那你如今又何必对前男友百般示好。”
“因为我不害怕了。”许淮带着孤注一掷般的决然,一字一字地剖白,“再没有什么能成为我爱你的绊脚石。”
褚旸闭眸,隐在腿边的手紧握成拳,绷起道道青筋。
“前男友有目的的示好,”许淮轻轻拿起那颗糖,捧到他身前,“现在可以接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