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灌下的慢毒早已发作,争云飞牙缝渗出鲜血,模糊的记忆卷着三九寒风呼啸而来。
大概是个下雪天,空气湿冷,庭前柳向飞奔而来的小小争云飞张开双臂,小小争云飞一头扎进他的怀中,而庭前柳左手腕骨上淡红色的胎记在争云飞眼前一闪而过。
或者是某次发烧,烧得小小争云飞浑身酸痛,已经感受不到四肢,庭前柳心疼地俯下身,揽着滑落的广袖,清癯冰冷的手背伸出来怜惜地抚在争云飞的额头脸颊。恍惚间,小小争云飞看到庭前柳手腕上那块浅浅的胎记。
马槊呵?一声落地,争云飞轻轻勾住这只冰冷地断手,血从嘴角渗出,双目朦胧地望向四方,却在一须臾间失去光明。
直到伽西耶有些凄厉地惨叫穿破草原浓重地雾气钻进她的耳朵才能重新看到天地万物。
阿洛商不知从何方奔来,一把将争云飞搂在怀中顺着她的脊背,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混着唇齿间的血砸在断手和阿洛商拥住她的手臂上。
风吹起草原上的五彩幡帛,巨大,震撼,每一块彩帛都在低声诵祷,抓取长生天的声音。
争云飞崩溃地闭上眼,鲜血呕出落在前襟,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放开我!血债血偿,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阿洛商的声音忽远忽近,捞着争云飞的膝弯将她抱起,往身上一拢,好像在安慰她:“好了没事了,松手,松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出了这只断臂——不过不是因为这枚惨淡的胎记。
比如萧挽挽。
离得太远,他看不到胎记,但他看到卡在断臂上的方镯。
他清楚的记得这枚尺寸不合适的方镯。
这枚镶嵌满无数彩宝的黄金手镯最初在辉夜王后手腕上晃晃荡荡地戴着,后来到了他王兄的手腕子上。
萧挽挽向来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止一次被手镯上绚烂的宝石吸引,缠着他哥闹着也要带带看看。
他王兄每次都看着这枚圈口过小的方镯笑得一脸荡漾,然后残忍拒绝。
再后来,他王兄从城楼坠下以身殉国,咽气前将这枚尺寸不合适的手镯若剥离骨肉一般脫下,一如他拒绝萧挽挽时那样果断,鲜血淋漓地交还给伽西耶,告诉她“一定要向前走”。
伽西耶大婚后,这枚方镯就紧紧贴在庭前柳的手腕上。偶尔会露出黄金闪耀的一角,被萧挽挽多看了几眼,庭前柳就再没让这镯子露出来过。
现在,这枚似乎缠绕着诅咒、或者是厄运的方镯紧密地贴在那只苍白、死气沉沉的手臂上。那手的主人生前似乎受尽折磨,指甲被尽数拔掉,断面血肉纷乱,像是被钝刀砍下。
黑色的污血胡满半条手臂,方镯揣着不怀好意的诡笑望着萧挽挽:你真的想佩戴我吗?你看看佩戴过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天地晦暗。
他听见伽西耶愤怒悲伤的吼叫,重刀势大力沉地杀向霍卡;看到争云飞怔怔地盯着那只手臂,一口血从她的口中涌出染花衣襟,在晕倒前被阿洛商捂住眼睛,接在怀中。
萧挽挽感觉自己的灵魂越升越高,有点不太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的,他确实想让庭前柳“死”,不过这只是一种愿望,而不是一种状态。
他太了解伽西耶了。
就如她的名字一样,这位草原的狼公主是不可能为他的亡兄停留太久,也清楚地知道好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
可是,可是……
萧挽挽想起故国的暴雪,想起阿莫卡和勒燕曾经交界的那片终年积雪的茫茫原野和贫瘠土地的万尺之下连绵不绝的黄金矿脉。
他发现自己执着的东西都是梦魇和诅咒。
庭前柳是死在北线边缘吗?还是被梨俱部俘虏折磨致死?
亡国的景象开始在萧挽挽眼中无限循环,他的王兄一次又一次在他的面前自刎从城楼上坠落,伽西耶拼尽全力也没有接住他。
萧挽挽白金色的高马尾在夜中尤其晃眼,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因应激震颤,声音艰涩:“……下雪了。”
丹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萧挽挽肩膀,萧挽挽感受到灵魂归位,扎扎实实地踩在草原的土地上。
丹辉依旧寡言,像一块沉默的陨铁。
他毫无生趣的棕眸坚定地望着萧挽挽,似乎是在说:“这里是勒燕。春天来了,不会下雪。勒燕不会步入阿莫卡的后尘。”
丹辉向天空挥举手中的大刀,身后士兵的铠甲发出铿锵沉重的声响。
萧挽挽这才如梦初醒,拔出兵器:“众将听令!”
“梨俱贼寇格杀勿论!”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