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赛文支着下下巴看着巨大的办公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厚实文件。
这会儿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低沉灰暗的云层让赛文有种回到伦敦的错觉。
久远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只是隐约记得那灰暗的天空,巨大的伦敦桥横亘在河上,还有晚上柔和的薄雾……
前两年因为一起血族法庭的谋杀罪而回去过一次,不过只是被暂时关押在蓝维斯的城堡里,之后就随着瑞格斯少爷回到了美国,连伦敦都没有去逛过。
赛文倒是挺想去伦敦再故地重游一次,古老的伦敦桥早就不在了,不过倒是可以到泰晤士河边去感怀一下。
可惜,他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时间。
奥雷尔和韩寂离开美国去了蓝维斯以后,这边所有的工作又再次由自己接手。
虽然浮德大人和瑞格斯少爷偶尔会过来这边帮忙,不过浮德大人老是引诱瑞格斯少爷满世界地乱跑——任务?哼,根本找不到人!
此刻的心情与天气绝无二致。
手头上的大多数案子都没有人有空去处理,偏偏在美国这个世界第一大国里,发生了太多需要他们要去处理的事情。
最近的美国政府,越来越不像样子,就连一些灵异事件也要送到他们这里来处理,并且摆出一副正直的样子声称,这有可能是某些吸血鬼搞的鬼。
“吸血鬼会去偷吃人类的食物吗?”看着手里的一份报告,赛文叹了口气,将它放在手边另一叠的文件上。
最近这种浑水摸鱼的调查委托越来越多了,害得他每天都要分一点时间到整理委托这件事情上。
正在郁闷的时候,赛文不由自主地向窗外看去。
庭院里的草木郁郁葱葱,接受春天的雨水。暗红色的窗帘被风轻轻拨动了一下,赛文看到有个人以极快的速度从窗口掠过。
赛文猛的站起来,连手边的杯子被打翻在桌子上也没有注意,他一下子冲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呦,赛文,好久不见了。”
似乎早就倚在门前的廊柱边,灰色的薄西装上沾着春日细密的雨滴,华丽的金色头发却仿佛照亮了赛文家的门口——
那个年轻人露出一个极友好的笑容:“你似乎又认错人了,不管怎么说,我要在这里打扰一段时间了,请多关照了,赛文。”
“……罗德大人?”
1.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现在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年轻人,都不会让赛文产生安切尔重生的错觉。可是他总是会从他身上联想到安切尔。
正确地说,安切尔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
位于纽约黄金地带的宅邸是安切尔当年重金买下的,在他出了意外事故以后由他的儿子瑞格斯继承。
瑞格斯如赛文所愿地成长成了一个与血族世界无关的纨绔子弟。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从小就呵护备至的人类少爷却被血族的“监督者”浮德看上,从此一脚踏入血族世界,再也不回头。
在瑞格斯少爷离开这座屋子以后,只有赛文一个人住在这里。
原本人类的仆人已经全部解雇了,现在这里的人已经换成了吸血鬼。
其实赛文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了,他可以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去别的地方。
对血族来说,贪恋回忆是一个致命的温柔陷阱,一旦血族开始不停地回忆过去,那么漫长的人生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赛文也明白这一切,但是他还是无法离开。
甚至在沉睡中也有一种安切尔会忽然回来的感觉。
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安切尔是确确实实的人类。他的死亡是个事实,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像浮德一样在瑞格斯弥留之际强硬地把他拉回来,他只能在这间弥漫着回忆的房间里度过枯燥的生命。
把飘的过远的思绪拉回来以后,赛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然后端着午后的红茶到了坐在沙发那里的年轻人身边。
“啊,红茶,我真是好久都没品尝到正宗的英国午后红茶了。”金发的年轻人拖长声音用幸福的口气说,“谢谢你,赛文。”
“请别客气,罗德大人。”赛文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
金发的年轻人端过散发着香浓茶香的杯子轻轻啜了一口,之后又以同样优雅的姿势放下茶杯,然后对赛文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赛文和罗德本来就同为亲王,照理说地位是相同的,不过罗德的辈分远高于赛文,所以赛文一直以“大人”相称。
“喂,赛文,我和那个人……有那么像吗?”罗德转头看着赛文。
此刻窗外正下着雨,光线不甚明亮,但是他金色的发丝依然明媚柔顺,略带苍白的脸上有着傲慢而神经质的笑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永恒地停止,那一瞬间就像回到很多年以前,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人侧过头对他露出笑容。
“不……一点也不像。”赛文轻声回答,声音柔和而自制,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正在背后轻轻地颤抖。
“嘁,真无聊,”仿佛丧失了兴趣,罗德转过头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可是,我还记得那天在夏威夷的军事基地上,你……”
“啊,对了,”赛文忽然开口打断罗德,“说起来,杰克大人呢,怎么这次没看到他呢?”
赛文一边说着一边查看罗德的脸色。
果然,过了那么久,罗德还是喜怒形于色,原本轻松的笑脸忽然沉了下来。
虽然说很久之前就认识罗德了,只不过最近才发现对方竟然那么像安切尔,连沉下脸的表情也这么像。
“我和杰克已经分手了!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罗德说着猛地站起来,一下子就跑到二楼去了。
赛文轻轻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样的。谁让罗德老是抓着他误认安切尔的那件事情不放呢,否则他也不会说罗德的痛脚了。
罗德既然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和杰克大人之间出现了什么不愉快,至于是什么——老实说,罗德这个人连脾气都和安切尔很像,他可以因为任何小事而大发脾气。
不过杰克大人一向容忍罗德的无理取闹,几百年都这么过下来了,不会现在才闹到分手吧。
想到这里,赛文偏了偏头,倒有些可惜了。
×××
“赛文那个混蛋!”
罗德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猛地坐下来:“他绝对是故意的!”
罗德现在的房间是一间客房,虽然是客房,但是布置地十分舒适华丽。像他们这些上位的血族贵族,最不缺少的就是金钱。
生命漫长,总要让自己过的更好一点,要不然就浪费撒旦的馈赠了。
其实罗德也没有想到能在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奥雷尔,只能说血族的缘分太奇妙了。
原本罗德也不想去找奥雷尔,没想到在岛上居然发生了危急奥雷尔生命的事情。
作为父亲,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了。
奥雷尔——他一直在思念着他。他是他漫长的生命中唯一的血脉,珍贵如同心脏,他甚至愿意为了取悦他而做尽一切努力。
他为了他来临这个世界而建立了一座美丽的城堡,在城堡的地下河豢养了大量的人鱼以供他食用血液,他还为了让他不至于寂寞而选取了一个可爱的人类女孩作为他百岁成人礼的礼物。
想起奥雷尔,罗德的心绪平静了许多。
他靠在沙发上,指尖神经质地敲击着旁边的小几,他是多么思念他。他错过了他的成长,甚至在他痛苦的时候无法陪伴在他的身边,更无法阻止他被蓝维斯驱逐以后绝望地陷入沉睡。
罗德轻轻地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了,这只会让他更加思念他的儿子而已。
事实上,几百年来,他和杰克一直没有和血族世界有所联系,但是这次为了他的爱子奥雷尔,只好来到血族的目光之下了。
之所以选择呆在塞雷的领地,原因除了美国这片领地的政府对血族议会够强硬以外,这里也是爱丽莎出没的地点之一。
在夏威夷的人鱼事件以后,罗德十分自责。议会那时候决定“未成年的儿童不能成为换血仪式的对象。”
不得不承认,这条规定有它存在的理由,而罗德这会儿也尝到了任性的代价。
爱子奥雷尔差点就因为爱丽莎而死。
爱丽莎,那个看起来如同天使一样可爱的小吸血鬼,事实上只是比活了千年的奥雷尔少活一百年而已。
在罗德的家族艾尔特的城堡里生活了近千年的小吸血鬼怎么会甘于一直做为玩具而存在。
议会认为人类的小孩子思想还没有成熟,这时候将他们变成吸血鬼很可能影响他们对这个世界畸形的认识,从而对血族自身造成不安定的影响。
事实证明议会对了。
罗德将爱丽莎从一个人类的小女孩通过换血仪式变成了小吸血鬼,将她送给了自己的儿子,作为百岁成年的礼物,而在千年以后,小吸血鬼爱丽莎试图杀死他的儿子奥雷尔。
这是罗德造成的失误,他应该亲手毁灭这条不安定的因素,让奥雷尔安全地生活下去。
爱丽莎在夏威夷的小岛上联合试图报复的人鱼,等事情败露逃走以后,罗德追踪着爱丽莎隐约的行迹而来,但是在美国的土地上,完全失去了她的踪迹。
记得这里的领主,也就是身为亲王的赛文,在夏威夷小岛上误认自己是他死去的情人,所以罗德干脆就跑到了赛文这里了。
赛文真是一个开不起玩笑的人,罗德不客气的这样评价,丝毫不考虑到自己也因为赛文问及杰克的事情也生气,毫无风度地离开客厅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美国这么大,那个小恶魔会跑到哪里去呢?”罗德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打开电视机。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今年纪念美国独立日的盛况,似乎是一档回顾的节目。
“也许可以找政府合作……?”罗德偏偏头,这里是美国,不是他艾尔特家的地盘。更何况,他离开血族世界那么久了,现在地盘上发生的事情他可一点都不了解了。
罗德又摇摇头,重新靠在沙发上,找美国政府好像不太靠谱,这样的话,还不如找赛文商量?
之前奥雷尔和韩寂那小子都在为赛文处理吸血鬼案件,尤其赛文还见过爱丽莎,让他帮忙的话,应该不会拒绝吧。
想到这里,奥雷尔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挑衅赛文了。
爱丽莎这件事情就像一根刺扎在眼里,越放置下去就越不舒服。
现在奥雷尔和韩寂已经回到了蓝维斯,处理空闲已久的血族的“王座的位置”。对于爱丽莎的事情,罗德很了解奥雷尔,一定不打算追究了。所以他要代替自己的儿子去找到爱丽莎,然后让她永远不能干扰他们的生活。
一个父亲的担忧希望你理解,这样对赛文说的话,没准被他嘲笑……
和赛文也认识挺长一段时间了,不过离现在最近的一次相见似乎也有七八百年的样子了。
艾尔特家族和赛文的家族并不是很熟,如果拿辈分压他的话,恐怕会得反效果了。
于是罗德轻轻打开自己的房门,在门口走来走去,直到赛文走上二楼。
“罗德大人?”赛文有些困惑地看着罗德,“怎么了?”
“什么?”罗德吓了一跳,正在纠结要不要低头请赛文帮忙这件事情,没注意到赛文已经到了他身边。
“您在找东西吗?”赛文轻声问。
在门口低着头走来走去的样子看起来是在找东西吗?
“嗯……我……”罗德心虚地不知道怎么回应。
“……是这个吗?”赛文忽然弯下身体从地板上拿起一个东西。
“是您的耳钉吗?”对方摊开手,在他的掌心里有一颗蓝宝石做成的耳钉。
极小的一颗,但是非常漂亮,此刻窗外的光线虽然没有落到它身上,但是面对窗户的一面兀自散发着奢侈而坚硬的光芒。
罗德下意识地碰触了一下自己右边的耳垂,那里空空如也。
“是我的……”罗德有些庆幸自己果然掉了东西,要不然还真不好解释为什么在自己房间门口乱转。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要将耳钉带上,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耳钉在和他作对,就是不愿意进入耳垂上的耳洞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