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赫：“这世界上的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将自己手中的利益分出去，他们都是希望自己的利益越多越好，连吃带拿才是常态。”

赵赫话音落下，朗陈南眸底的眼光一闪。

但他没有吭声。

赵赫笑道：“所以当时我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在他的团队里工作——我等着看，这个小领导为了自身的利益把团队里其他人的利益收割，也等着他为了自保，将锅扣在其他人的手上。”

“后来，在这个小领导的带领下，我们团队的业绩成为了全公司季度最佳，而他真的按照了他当时开会承诺的那样，将我们应得的所有，开诚布公地发给了我们。”

赵赫脸上的笑渐渐散去了那一部分嘲讽，“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说着，他含笑的目光对上了朗陈南的眼睛。

朗陈南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赵赫摇了摇头，“那个时候的我仍然不相信世界上会存在这种人，可是我确实无法否认，我的防备心有一瞬间被他卸去了。当兴奋散去，理智重新占据高地，我还是无法全部信任他，我觉得这些奖金的分配肯定不像他公示的那样，其中一定还有猫腻。他一定是表面功夫做得太好了，不会有人这样真诚，但这些猫腻，我一直都没找到……”

“在职期间，他帮了我很多。那些别的同事不愿意提供的小诀窍，他发现我的困惑以后都会主动告诉我、教我。”

赵赫顿了顿，“我依旧穿戴着我的尖刺，谨慎又小心地面对他的善意，直到那一次……”

“那一次我在公司的项目上犯了一个大错，让团队丢掉了一个重要的大客户。”

赵赫微微阖动双眼，他全身都放松了下来，连带着一开始满是攻击性的话语，都柔和了许多，

“我以为我要被辞退了，我以为我要从这样好的一个团队中被开除了。在等待公司处分的那些天里，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我一想到自己从这个公司离职，又要回到过去那种尔虞我诈的生活中去，又要受别人看不起的白眼，我就痛苦。”

“处分下来了，我发现我不仅没有被开除，甚至没有被记过，只是简单地被扣了项目奖金。”

赵赫垂下眼，轻笑了一声，“那个我认为虚伪的小领导，替我扛下了大部分的责任。从别人的口中我才知道，小领导说——”

“既然赵赫是我团队里的人，他犯了错，我肯定需要承担责任。他是新人，业务不熟练，得罪了客户是我管理的问题。”

赵赫说：“他替我挡下了”

“也是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人。他可以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可以毫不吝啬自己的经验与诀窍，可以真心实意地对待他手底下的每一个员工。”

赵赫缓缓地抬眸，对上了朗陈南的眼睛，“陈南，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天真的人呢？在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世界，竟然会有人有这样一颗真诚又热烈的心，我觉得真的太奇怪了。”

“有这样的人的。”

朗陈南轻声说：“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

“是啊……”

赵赫轻笑了一声，“可惜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只遇见了一个，我把他当作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这个人，就是你，陈南。”

赵赫的眼睛闪着泪光，但目光却格外坚定。

从一开始朗陈南接上了赵赫的自说自话起，朗陈南就知道赵赫说的这个人是自己。

朗陈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赵赫先一步开口道：

“你也看见了我爸妈的结局，殉情？这是个好东西吗，不是。所以，爱情同样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可以混迹夜场，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女人嘛，这个不喜欢了、不爱了，我们就换下一个。只有这样，在这种感情中我才不会失控，才不会丢了自己。”

赵赫说：“陈南，你很特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走上和我父母一样的老路。”

“……”

朗陈南沉默地收紧了置于双腿上的手，他游移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被赵赫掐灭了的烟头上。

好半晌，他才低声道：

“在我十二岁的那一年，我疯狂痴迷上了孙悟空的连环画，我看着连环画上的齐天大圣腾云驾雾，看着他火眼金睛地辨认妖邪，我觉得他太帅了。”

朗陈南松了口气，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背上，“我拉着我爸爸的手，告诉他——我想要看见齐天大圣在天上。”

“这个想法，十二岁的我不觉得天真和不切实际，我的爸爸也不觉得。在那一年，我小小的幻想，成为了我和我爸爸共同的梦想。那年的除夕夜，他抱回来了一个巨大的投影仪，在除夕的晚上，他带着又长又重的电线，抱着投影仪坐上了热气球。”

朗陈南顿了顿，说：“也就是在除夕的那个晚上，我的爸爸发生了意外，他从热气球上跌落，浑身是血地躺在我的面前。”

“在那个满是爆竹声的欢庆夜，我的爸爸和我的梦想一同消失了。”

朗陈南的声音相当平静，这段过去被他藏在心里太久太久了。

如若不是前段时间，那些象征着这些过去的亲戚找上门，用不堪入耳的词汇再度提起，朗陈南或许也做不到这样的坦然。

朗陈南抬眸对上了赵赫错愕的目光，“那一天晚上，那个永不扫兴、愿意陪我天真玩闹的爸爸过世了。我为了逃避这一切，离开了沂宁市。直到一年前，我决定回去面对这一切……”

朗陈南的一字一句敲在赵赫的心上，带来的震慑让他有些恍惚。

赵赫喃喃道：“你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那一天，我是准备告诉你的。”

朗陈南平静地开口，“我告诉你，我回沂宁市不是为了陆铮，而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为了我和我爸爸共同的梦想去努力，我想要自己不留遗憾。”

朗陈南：“可你……是怎么回应我的呢？赵赫。”

赵赫：“我……”

“你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断了我，然后告诉我，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且假大空的梦想，让我不要痴心妄想了。”

朗陈南看向赵赫，目光柔和，可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

“你说我从来不对别人说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我承认，我确实是这样的人。我不喜欢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因为一旦开口，就意味着我将自己的软肋摆在了明面上。可是那一天，我是想告诉你的，赵赫。”

“你是我这么些年来，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朋友。”

朗陈南沉沉地叹了口气，“哪怕到现在，距离那一天的谈话已经过去了一年，我再次站在你的面前，我的朋友，你是怎么做的呢？你依旧不相信我的话，你又是怎么评价这场投影秀的呢？”

赵赫张了张嘴，烟雾缭绕间，他看见朗陈南眼底的温柔再一点点散去。

他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我告诉了你实话，告诉了你这就是为了我和我的父亲，但你却认为我是单纯为了陆铮。”

朗陈南顿了顿，“你将我坚持的东西，称之为……”

“狗屁。”

“我知道，或许你的家庭让你受到了很多的苦，你对于这一段过去也是深恶痛绝，并且希望自己可以离这样的生活远一些。”

朗陈南看向赵赫，“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虽然在公司面对手下的员工总是嬉皮笑脸的，但其实你一直不自信，一直害怕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挑起这样的重担。所以，你想要留下我，哪怕我在这个位置上，对你的决策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了，你依旧觉得需要有我在，才会安心。”

朗陈南说：“我理解你的不安，所以在我决定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前，我花了三年的时间，让公司运转逐渐步入正轨，让你事无巨细地参与公司的每一个决策，也培养出来了可以接替我工作岗位的人，我做这些，是希望你能够不要患得患失。”

“我是真的把你当作了我很重要的朋友，赵赫。”

“那又怎么样？”

赵赫倏地垂下眼，冷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朗陈南？比起我，陆铮不是更重要吗？一年前，你准备告诉我你父亲的事情之前，你就已经告诉她了吧？！你还是觉得爱情更重要，不是吗？”

“我没有。”

朗陈南脱口而出，“我决定将这段过去告诉别人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当时，我是想告诉你的……并且，我回沂宁市，再和陆铮合作之前，我并没告诉她这么完整的过去。”

“我确实喜欢陆铮，但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我是为了我自己才回到沂宁市的，那里是我的家。我喜欢她，但我从来不认为爱情一定比友情高尚，比友情重要。”

朗陈南平静的目光扫过了那一开始被赵赫弄碎了的相框，

“可你亲自踩碎了我们的友谊，不是吗？”

赵赫有些激动的情绪，在朗陈南毫无波澜的语调之下，倏地停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顺着朗陈南的目光看去——

那刚才被他踩在脚下碎裂的相框内，放着一张照片。

那是两人同时从互联网大厂离职后创业的第一年公司团建，在那个小小的饭店包厢的窗边，朗陈南与赵赫勾肩搭背地站着。

那个一向冷脸的朗陈南和赵赫有着一样的笑容——

他们不约而同地咧着嘴，露出了大白牙。

可一切，已经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