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拎着包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
近来投影秀开始进入了后期的实操阶段，朗陈南开始没日没夜地扎在了新项目的调试场地。
因为公司规模转变，而扩大的场地，也因为另一半调试研发的人员和朗陈南一起扎根后骤减。
空荡荡的办公室内，又只剩下了和陆铮一起从事游戏原画的员工。
此时已经下班半小时了，陆铮一推开门就瞧见了背对着她的小高还留在工位上。
从小高的背影与电脑屏幕的背影间，陆铮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温柔且漂亮的脸，女人正笑着，眼尾的鱼尾纹在小高的笔下非但没有显老，反而平添了几分平和。
而且这张脸，陆铮总觉得有些像……
她微微蹙起眉，走近小高，开口道：“小高，还不下班，画……”
但陆铮话音未落，小高却像受到了惊吓一样，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慌乱中，她连忙将屏幕切换到了桌面。
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让陆铮眉心锁得更紧了。
但陆铮还是先一步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想到我吓到你了。”
小高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说：“没、没有的事，是屋子里太安静了，我又太专注，一时之间没注意到……”
陆铮目光随意地在屋内扫了一圈，轻笑道：“大家都下班了？”
“他们晚上组织去唱歌了。”
小高应道。
“嗯？”陆铮看向小高，“那你怎么不去？”
“啊……”
小高睁着那双大眼睛，愣了一会儿，才挠了挠额头，说：“我、我、我不太喜欢唱歌，就想着留下来画一画，练习一下。”
小高说着的时候，目光总是下意识地漂移，有些反常。
陆铮无声地打量了小高片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有的时候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适当的休息对画画的灵感也是有好处的。”
陆铮：“今年过年你还和去年一样，不回家吗？”
小高是在沂宁市上的大学，她的老家在沂宁市附近的小镇上。
她喜欢画画，最大的梦想是能够在这辈子画出一本属于自己的漫画。
可家里人不同意。
她的家人起初认为画画不是一个好出路，并不允许小高在学校学习艺术，哪怕家庭的经济完全可以负担得起。
后来，在小高的一意孤行之下，父母妥协了。
可学成毕业，小高想要从事类似的工作，为之后自己可以画漫画提供一点经验时，她初出茅庐的半吊子水平，却让她的求职之路频频受阻。
本就不同意女儿学画的父母，在看见这样的就业前景，强烈要求小高毕业后回到他们的县城，安安稳稳地找一个美术老师的工作，再找一个合适的对象相亲结婚。
在投出最后一份简历之前，小高险些同意了。
而这最后一份简历的拆封人——是陆铮。
小高摇了摇头，“不回去了，我一回去他们就要念叨这工作没前途。”
“没前途？”陆铮闻言，眉头微蹙，一脸困惑地对上了小高无奈的目光，“你陈南哥克扣你项目奖金了？”
“没有没有。”
小高连连摆手，“陈南哥没有克扣奖金，是我爸妈啦——”
“他们俩总认为在外奔波的职业都不是什么好职业，只有老老实实地当个老师，考个编制，然后嫁人生子，让他们早点抱孙子才是正事。”
小高朝陆铮耸了耸肩，“我喜不喜欢，对他们来说，不太重要。”
陆铮：“……”
陆铮沉默了片刻，抬手拍了拍小高的肩膀，“那就不回去了，你陈南哥说了今年过完年会组织公司员工出国团建，到时候抓准时机，好好宰他一笔！”
“真的吗？”
小高倏地睁大了双眼，兴奋地看向陆铮。
陆铮点头道：“真的，到时候我们可以……”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大门从外被推开。
潮湿的冷气瞬间窜进了开着暖气的办公室内，朗陈南带着一身的疲倦，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在办公场地大声密谋的两人，说：
“你们俩盘算怎么敲我一笔的时候，可以低调一点吗？”
“那可不行。”
陆铮轻笑了一声，将目光投向朗陈南，“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但话音刚落，她就注意到了朗陈南紧皱的眉心和耷拉着的双肩。
朗陈南没有吭声，自顾自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在推开玻璃门的时候，他突然回过身，“陆铮，你过来一下。”
陆铮沉默地与他对视了一眼，迈开了步子。
在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后，玻璃门被关上。
偌大的办公场地内再次只剩下了小高，小高默默地坐回了工位上，打开了刚才被她快速缩小化的图——
那是一张以沿海渔村为背景的双人图，小小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满脸泪痕却咧嘴大笑的小姑娘，在她的身旁坐着的，是目光柔和的妈妈。
小高心有余悸地回头又看了一眼办公室，小声嘀咕道：“还好没被看见……”
这一头，朗陈南沉默地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百叶窗。
他的屋子因为近来不在这里办公，因此没有开启空调，只穿了一件毛衣的陆铮，站在冷空气中，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陆铮看向朗陈南的背影，莫名觉得他好像有些烦躁。
朗陈南愣是站在窗前，沉默地盯着窗外的夜景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对上了陆铮的目光。
朗陈南：“今天晚上我会出发去嘉海市，未来的这一个周我可能都不会在沂宁。”
闻言，陆铮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朗陈南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投影秀项目那边我已经安排人负责了，但是可能还会有一些决策需要你来决定。拿得准的你直接替我做决定就可以了，拿不准的等我回来再决定也行，应该问题不大。”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原画这边，你一直都管理得很好，其实我也没什么需要交代的。”
“……”
陆铮沉默地与朗陈南对视了片刻，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吗？”
“嗯。”
朗陈南应道，可他却没有立即回答——
“陈南哥！”
中午午休前，负责投影秀的员工之一冲进了试验的场地，着急忙慌地停在了朗陈南的面前。
朗陈南：“怎么了？”
那员工面露难色地说：“无人机厂商的张总今天派人过来，搬走了我们所有在运行的设备，说是不允许我们使用目前已经提供给我们的机器了。”
朗陈南眉头紧蹙，“什么意思？”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说我们一个月前约定好的尾款，现在还没有支付。之后的无人机以及一应设备，在我们支付完所有的款项之前，都不会提供了。”
此时，项目正在调试阶段。
距离正月的活动，前后也不过一个多月了。
提供设备的厂商张总，在接通朗陈南电话后的第一句，就是指责——
张总：“陈南，你们公司这么办事可不太厚道啊？我看着前一次咱们合作得还算愉快，也看你们这一次加大了设备和器材的购入，我才看着你的面子同意先把器材提供给你们的，结果你们这个款一拖就是一个月？要不是财务今天和我说还没到账，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
朗陈南握紧了耳侧的手机，他从对方的只言片语当中，已经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朗陈南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月前，赵赫发来的截图——
那是一张已经打款了的银行回执单。
配上了赵赫惯有的说话方式，“已经打款了哈。”
当时的朗陈南凭借着对于赵赫的充分信任，并没有仔细看那张回执单，但眼下……
朗陈南清了清嗓子，“张总，实在不好意思，我确实不知道这个情况。”
朗陈南话音未落，那一头的张总就突然提高了音量，
“你不知道？！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上次是谁和我说，款项的事情可以直接联系嘉海市那边？！”
“我想着您是大忙人，您是负责技术方面的，看着款项没到账，我还怕耽误你这边过年的项目，让财务先去联系嘉海市那边的人！”
张总气笑了，隔着个屏幕朗陈南似乎都能想象出，他因为生气而鼻孔大张的样子，
“你知道你们嘉海市那边的负责人怎么说我们财务小姑娘的吗！人家说，‘就你们公司这些破东西，我们不稀罕！还想要钱？！给个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就是够给你们脸的了!’还有其他难听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当你面说了！咱们合作就到此为止吧！当我识人不清，以为你是个头脑清楚的人！我已经派人去你们的场地那取了，我就当作这段时间这段设备给你们玩玩得了！”
陆铮光是从朗陈南平静的叙述中，就感知到了厂商的气愤。
朗陈南背对着陆铮，右手拍在了落地窗上，看似轻飘飘的动作，陆铮却看见了朗陈南手背上凸起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