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第二天一早进了剧组后，我明显感觉昨天聚团激增的敌意灭了好多，交接服化道各组工作的时候，好像大家都挺主动热心的，丝毫不记得昨天的不愉快似的。唯独小莘见了我就走，叫都叫不住，也就这还提醒着我，昨天的难题都不是梦。

而且，最奇怪的是，今天的拍摄非常顺利。虽然纪濛音前几场还是用着我提词，但没有把矛头对向我，后面几场戏更是没用我，纪濛音自己顺下台词表演一气呵成。

我在休息的间隙，偷偷跑到折叠椅上安稳倚靠的齐妈身后站着，用着道具记录表打着掩护：“齐妈醒醒齐妈……”

“你晃什么我又没睡！”齐妈摘下漆黑的墨镜然后盯着我，“鬼鬼祟祟的，你干嘛？”

“嘿嘿……”我抱着表格夹蹲下，“你昨天，都做什么了？”

“昨天，工作啊，说的跟你不在似的……”齐妈把那占手的墨镜重新带上，继续刚才的姿势。

“害，齐妈你就别卖关子了。”我换了一个看得到齐妈脸的方向，“昨天我离开前气氛冷成那个样子，今天再来就完全是两个氛围。昨天最后一场，你肯定干什么了，或者跟纪濛音说了什么。你告诉我呗~”

齐妈啧啧地瘪了瘪嘴：“我啊，只是在最后一场亲自拿着提词纸，开机前用周围人足能听得见的音量跟她说：‘是不是NG你自己说了算，但我只有时间举这一遍，看不清就自己把词背下来’。然后，她就一遍过了。”

我竖起了大拇指：“不亏是齐妈，厉害！”

“学着点儿吧你。”

“齐妈的风范岂是我这等凡人学得来的，溜了溜了。”

齐妈拧着身子，看着那个小姑娘跑去点取道具的背影，没分寸地记起了十分久远的事情。昨天也是，让她撤（“滚”？）了之后看着那个跑得一跳一跳的身影，总是会想起些什么。所以在拍完昨天的最后一场群戏后，她去找了纪濛音。

“纪濛音，这是2020新一季杂志拍摄的合同，时尚界顶流摄影师加盟，画片的质量没得跑。”齐妈把一叠合同和印章甩了过去，躲不了地与小木桌之间碰撞发出微妙的闷声。

“齐妈看起来气儿不太顺啊，这合同是有什么问题么？”

纪濛音没有伸手去拿合同和印章。

“如果你手下的艺人轧戏不说，台词记不住也OK，蠢到连着NG三十几次，你可以试试你会不会高兴？”齐妈说话向来是不客气的。

“……齐妈你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的。”纪濛音胸里忍着一口气。

“是你，应该注意一点了。”齐妈用指甲扣开了印泥的盖子，“你觉得我看不出来？还是想着我看出来又能拿你怎么样？你真是，自作聪明得可以了！”

纪濛音被齐妈突如其来训斥的尾音震到了，却也佯装着镇定，用高分贝掩盖着心虚：“我轧戏还不是因为公司下达的指标，我台词记不住找人提词的主意，当年还是齐妈你出的呢！现在你为了个小助理来指责我……”

“呵！说你自作聪明都是夸你了！”齐妈拿起印章狠狠地盖到红泥里，拔出印章一步步靠近纪濛音，眼看这印就要贴到她的脸上了，“当初你究竟是怎么上来的我不在意，她怎么让你耿耿于怀、促使你不断想起过去的事感到害怕，我也不想知道。但你为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威胁到你的局外人，当着所有人的面NG了三十几次，就因为你以前不过也是助理么？”

纪濛音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以前，我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不许提！”

“不要怕……”齐妈用另一只手抚摸着纪濛音的后背，由一个缝隙看过去更像诡异的安慰，“她最多做到这个月就离开了，她不会是你的威胁。我知道你有办法，像是NG三十几次这样的小事情，你能做，就一定早早地想好了如何应对。这种耍起来的手段，应该留给更受用的人。”

“是、是……”纪濛音的气息始终混乱着。

“因小失大，这是最后一次，”齐妈把纪濛音扶到小木桌前，“听明白了么？”

“……”纪濛音手捏着桌角，掌下用力嵌出印子，“明白了。”

“乖，”齐妈伸手把纪濛音乱糟糟的刘海儿捋平整，“只要你听话，什么都是你的。”

齐妈扣开纪濛音捏住桌角的手，把自己手中的印章轻轻地放在她的手里，再将自己的手覆盖在纪濛音拿印章的手背上，另一只手不忘翻开合同签名页，开心着：“你看，都是你的。”

两只手层层撺住的印章被狠狠地按下，成契。

齐妈走后，小莘这才敢从门外进来，朝着纪濛音支吾着开口：“齐妈，今天好吓人……”

“哼……”纪濛音眼神涣散着，慢慢哼出了声：“跟我相比，她才是魔鬼。”

小莘不敢说上司的不是，忙着问出了疑惑：“可我不太明白纪姐，你就为了整一个小助理，NG了三十几次，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划算么？”

“说你蠢你还成猪了！”纪濛音缓过心神，瞪了小莘一眼，“我会那么蠢用自己来给她陪葬吗？工作人员如果知道深浅，够聪明不再提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如果真有那不知好歹的把这件事爆出来，哼……你还记得这部剧签约后，定下是什么时候开拍么？”

“好像是5月份，我记得天暖的时候。”小莘努力回忆着。

“是啊……我硬是想办法动关系提前到了现在，一切都慌乱着忙成一团，竟没有人提出改合同。就是双方手里的合同明文写着的开机时间，也不过是我偶然发现的。”纪濛音冲小莘眨巴眨巴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小莘摇了摇头。

“意味着，正确的开机时间就是5月份。”纪濛音撑着小木桌在旁边坐下，“我在1月份就进了组，是因为我敬业，被迫推了原本的工作计划入了组。我没有准备就记不住台词，太正常不过了。”

“那个时候，网上早就吵成了一片，开始都是骂我的，但我怕什么？我有证据，我有合同。”纪濛音收回了没控制住放肆的表情，“大家都会立马掉转矛头冲向剧组，他们都会为我背锅的，运气好的话，录视频爆料的那个人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再适时地发一条劝和大度的微博，他们只会夸我敬业、大气。就算有一小部分人怀疑，那又怎么样呢？网络舆论，从来都是人多的压死人少的。”

小莘在一旁原本是想插上几句的，可听完这些她竟然有一些害怕。

“其实呢，这也是有一定的风险的。”纪濛音看着小莘没出息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难免会有那种死心眼的，真要是用心搜集了什么证人、录音之类的证据，证明是我主动提出改时间的可就不好了。但也没什么，真到那时，出点钱就摆平了，实在不行用这些个钱买点水军。黑红也是红，能提供热度的风险，冒一冒也说得过去。”

小莘愣在那里，觉得说什么都不是走也不是。

“木头啊……”纪濛音“砰砰砰”地拍着桌子，“东西收走啊！”

“啊…好、好。”小莘急忙上前整理好合同页的顺序，收好了印泥。

纪濛音看着被齐妈拿走的公司印章留在手心的印子和拇指上面的红泥痕迹，想起刚刚让自己全身不自觉抗拒的那一幕——上一次有相同感觉的时刻，是以为自己终于赢了那个她，把她踢开被公司签约的那一天。

“纪姐，”小莘看到了合同尾页另一方的公章，“相风时尚诶，好厉害！”

纪濛音低下头眯着眼，带着杂乱的目光扫了过去。

“厉害的，卖身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