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风透得很,南方的十二月来不得多少热,却刮得这对唇又干了几度。
可哪里有心情看顾嘴上的裂纹刻没刻到深,只要喘气还来得管用,就敲不醒我装了满满都是骆塔的脑袋。我要找到她,耽误不得。
我和骆塔的识络算得上莫名其妙,那天我貌似也是把不住神绪,红灯的光线投向视网膜后,传递到大脑的路径迟了那么半秒。
然后,我就追尾了。骆塔的车。
那一瞬间,我的心就被逮了回来,用着之前的8倍速演绎着清醒的节奏。我愧疚万分、满脸歉意地推门下车,脚着地的那一刻,好像才是真的回神。
还在酝酿怎么向车主真诚又不别扭地道歉,嘴张开的幅度还是慢了那么半秒,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阻隔了我的内心创作和发挥:“你好漂亮!”
“……啊?”我轻轻抬了抬眉,眼睛蒙了不知几层雾,恍然不定,聚不起焦。
“你撞傻了?”她哈下腰,蹭过来盯着我的嘴,“不过这嘴得保养一下,可以裂的再过分一点么。”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就和她刚刚给我发的短信,一样笃定:“七枝酒吧,999,救命”。
一
我终于奔到了七枝的门口,远远触碰到的音乐轰鸣声,震得左胸膛一惊一惊的。透过压根未停下过的人网缝中探去,貌似东方正面的大门从没有真正合上过。我一边低头口中低喃着“抱歉”,一边寻着任何我可以挤过去的空间。跌跌撞撞闯上了二楼,高得出奇的立体门一面接着一面,张牙舞爪的装潢让我的心跳出了比轰隆分贝更凶的节奏。总是觉得哪里不对,有事要发生。可我没得多余的心力思考、判断、得出结论,我只知道——
骆塔需要我。
我抚着看不真切颜色的把手,推开二楼999虚掩的隔档。一种请君入瓮的既视感那么明晃晃,我缩着身子,企图让走廊投进来的斑驳和光团不那么惹眼。一定是包房外酒池的音乐声太诱人,屋内交错扎眼的玻璃杯沿都停止了碰撞。我定身看却捕不真切摇摇晃晃的人群,大抵或西装革履或嘻哈不羁,又真的有什么区别呢?我就硬是保持原本抗拒的样子,没得支点地杵在那儿,事后有人同我讲过,像极了逃跑的姿势。
“呦~”一个男声,要是轻佻得能够再夸张点,我可以直接变换成“油腻”来形容,“来了呀,还真没骗我们啊,哈哈哈……”
锁锁眉,不太想纠结这声音究竟是哪里发出来的,淡声却坚持:“我是来找骆塔的。”
“塔塔呀,在这儿啊~”轻油男侧过身顺势倒在左手边的沙发倚靠上,我这才隔着酒台望见隐在轻油男身后的骆塔。
看到骆塔苦着表情的脸,我的双脚突的灵活起来,冲到沙发边,试图用右手触及到骆塔的手臂。
“啪!”果然,被轻油男轻松挡了回去,碰得确实没得多少力度,偏是这声响清晰如骨,刚缓和的气氛瞬时掉入冰窟。
没有人谈话,没有笑声,没有易碎高脚杯刺耳的碰撞声……
我稳了稳身,定神盯着轻油男,一字一句:“我要 带 骆塔 走。”
轻油男明显愣了一秒,转脸扯出比之前更夸张的笑:“走?来了就走啊……”
他伏身手掌支腿立身站起来,我一下子感觉到阴影笼罩后的不安。这种感觉太不舒服了,我不觉倾身后退了几步,借着余光好像捕到一个人的身形——安全地隐在明暗交界处,可是,好熟悉。
轻油男笑得更嚣张,轻蔑不掩饰地从嘴角溢出:“诶?足球袜啊~怎么?精心打扮一番,出个场就走了?”
我才注意到自己腿上亮黄亮黄的足球袜,兼职的时候收到骆塔的短信,随手拽上运动外套就往外跑,奇怪好笑的是这一身竟搭上了,连带着头上夸张的双马尾,像是刻意研搭出的夜店装。懒得辩驳,只是突然看懂了在我进门那刻,周围人耐人寻味的神情和肢体动作。
“骆塔……”我略过眼前的高大障碍,向骆塔递过询问和安慰的眼神。
可骆塔除了不停的摇头和搓捏双手,什么都没有说,也不再看我。
轻油男抬臂叉起腰,目光不知在捕捉着什么,最后停在场中心的高低酒台。他长臂扯过一瓶灭了三分之一的Tequila,浸在低酒台残留的酒滩里推划到我的面前。
“什么时候都喝完,”嚣张、刺耳,但无可转圜,“什么时候,就可以走了。”
我倒吸了一口空调凉气,硬撑的强者架势眼看着弱了下来。我仿佛捕捉到声声嗤笑反复扩散在耳边,手足无措。
“怎么?这么快就怂了?”轻油长臂男不知何时从哪儿淘出两个杯子,先帮自己调好,另一个空杯置到我面前,“自己倒。早开始,也早结束不是?”
“……你说的对,那就开始吧。”我拧过身子,不肯抬眸。
“诶!这就对了!”轻油男长臂一挥拍拍我的另一侧肩膀,放松道,“又不是要你的命不是,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趴体嘛,喝喝酒聊聊天就……”
我别过他压重的胳膊,顺从地拿过那瓶龙舌兰。
“行,”轻油男坐回我进门时的位置,凑到骆塔身边,“不跟我喝,那我跟塔塔喝~”
一阵轻呼声传来,轻油男的目光暂时从骆塔身上移开,顺着声源瞥去,然后瞪大了眼睛,想做些什么但又尴尬地止住了动作。
我拿开假意虚掩的盖子,不就是让人喝的么,酒盖这个东西从它离了瓶身的那一刻,就无用了,也不必再佯装善用。瓶口被自己送到嘴边的那一帧,刺鼻的冲击味道映印着我的神经,恍惚、混乱、斑驳。可我知道,我可以。
时间有些慢,像是被人开启了0.5倍速,太漫长。轻呼声转重呼声,然后演变为尖叫、呐喊,此起彼伏,不曾停歇。我像是远远地隔了一层雾、一条江、一座山,隐隐绰绰,好不真切。
我右手拿下再华丽也只是透明的空瓶安放在高酒台的中央,酒台桌和瓶底优质玻璃击在一起的清亮声响,掷地有声。
一秒的鸦雀无声,两秒、三秒……紧接着的,是爆散出的口哨声、掌声、欢呼声……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去对抗,我是醉了么?或许吧,可在偷来的那几秒黑与静中,我分明捕捉到了一声轻笑。随意的,赞同的,了无痕迹的,一声轻笑。
我回到轻油男面前,不,我想回的是骆塔身边,安静地问:“我们可以走了么?”
轻油男张了张口,想发出点什么声音,最后停滞在喉又咽了回去。如果他还没有醉,就不会傻到扔净自己的面子,当众反悔去留我这个定时炸弹。
我拉过骆塔白葱一样的手臂,直直向门口走去。身后手臂有些些牵扯的力道,可我没得神绪去念那么多,就算是生拉硬拽,我也会把骆塔带回家。
门开了,我分辨的途径是光,我拂过骆塔的背推她出门。终于挣扎着远离此等是非之地时,我还是顿住了脚步,带着理智回过了头,望向那个明暗交错的领域。始终隐在斑斓杂乱的那个人,饰着伪装、摩挲墨镜,可我确定那个人,是他。
虽然我若照实谈念他的名字,你定然觉得是个十足的玩笑话。或者认定,我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