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遇女士确实是一位很会讲价的女人，在姜望久远的记忆里，她一直是这样的无所不能。

林女士每次带着姜望去买衣服时，都会上演一场讲价大戏。

姜望还记得在他小时候，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当时的他看中一双小白鞋，但因为刚交完房租的林女士手里并没有闲钱。

她看了看价格，又看着小姜望满眼期待和欣喜的盯着那双小白鞋。

小时候的姜望在发现林女士的目光后，懂事的撇过头，低头抠了抠手指，假装自己并不喜欢那双鞋。

林女士笑了，她拿起那双白鞋，对着小姜望温柔的笑道：

“小望喜欢是吗？看妈妈的。”

小姜望懵懂的抬起头，看着她转身和店员进行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

最后似乎是店员觉得她说的那个价位太低了些，双方僵持不下。

林苑遇突然摆摆手，拉着小姜望头也不回的出了店门。

“算了算了，你这价格便宜不了我们就不要了。”

小姜望有些紧张的回头看着她，他心里还是想要的。

但林苑遇面上却没有一丝犹豫和慌乱，就这样闲庭信步地拉着他往外走。

小姜望内心慢慢被失望浸透，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终于在他们快走到门口时，那位店家叫住了她。

“喂！五十就五十吧！我就当一分不赚卖你了。”那位店员的声音满是无奈。

小姜望看见林苑遇脸上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回过头拉着他的手往回走。

“这还差不多。”

最终林女士看着穿着新鞋满脸欢喜地小姜望，漏出胜利者的微笑。

“怎么样？妈妈厉害吧？”

小姜望回头抱住她的脖颈，天真地笑着：“妈妈最棒了。”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林女士比英雄还要强大，似乎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但她也并非如此。

林苑遇女士也“战败”过。

姜望记得，某次逛商场时她看中了一条漂亮的白色连衣裙。在橱窗外看了好久好久，始终舍不得挪开目光。

小姜望看出她内心的喜欢，扯了扯她的手。

“妈妈，那件裙子看起来好适合你。”小姜望漏出他这辈子最甜美的笑容：“你穿一定美得像仙女。”

刚强的林女士被夸成一朵害羞的娇花。

她的衣服从来不是白衬衫就是宽大的T恤，自打生下姜望后，衣柜里就更是没有再添过任何一条裙子。

林苑遇总说自己不爱穿裙子，麻烦。

但她怎么会真的不喜欢呢？

姜望之前翻到了一张她很久以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非常年轻，穿着一条漂亮的白色连衣裙转身对着镜头笑得格外甜美。

因此小姜望攥紧她的手，将她拉进店。

“妈妈你去试试吧，一定会很美的。”

最终林女士穿着裙子，在姜望一阵叫嚣着“好美，好漂亮，像仙女”的声音下，决定给自己买件裙子当礼物。

不是因为过年、不是发了工资，也不是为了什么重要的场合。

只是因为，自己喜欢。

但在结帐时，一千多的价格对于她来说犹如天价，她还是犹豫了。

姜望攥紧手，看着她和店员讲价。

他安慰自己，没事的，妈妈一定会像上次那样以超便宜的价格战胜。

林苑遇果然使出了那招，拉着小姜望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这次的姜望没有任何慌张，他心里带着笃定。他相信她一定能像上次一样赢得胜利。

但等他们已经一只脚踏出大门了，还是没有等到店员叫住他们的声音。

姜望回头看了眼林苑遇，她的神色不像上次那样坚定。而是眼里流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林女士战败了，为此她失去了一条十分喜欢的裙子。

姜望看着被她攥紧的手，似乎是能通过那只手听见她失落的声音。

但没过一会，她又转过头，面上带笑的低声对姜望说到：

“小望，我们去吃你喜欢的汉堡好不好？”

小姜望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随后被疑惑覆盖：“那，那条裙子呢？”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妈妈不要了吗？”

小时候的姜望看见她眼里流露出来的那种难以捉摸地神情。她柔和的嗓音灌着风吹入他的耳朵。

“没关系，妈妈不喜欢穿裙子。”

风声把姜望的思绪吹散，他愣神的站在商场门口。看着面前来往的人群和车辆，眼里流光闪过。

各色灯牌散发出来的灯光，将他的侧脸映照的柔和了几分。

但当他一抬眸，那双毫无温度的双眼又恢复了平时冷漠的模样，隔着额前的碎发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双眼睛在很久很久以前还会带着浅浅笑意、会流露泪珠、会满眼欣喜。

可如今却只剩下平静和淡漠。

姜望拎着东西慢悠悠地走回旅馆。

简单的洗漱过后躺在的床上，闻着上面淡淡的香皂味。

那是一种令他格外陌生的气味。

可能是有点认床，姜望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姜望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踏实，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他又站在那个熟悉即陌生的天台。

面前摇摇欲坠的身影穿着病号服，披散的长发随风飘散。

那是姜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同样昏暗的阴天，乌云笼罩大地，冷风席卷高楼。

雨丝随风在空气中嘶吼。

梦里的他伸出手，想将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拉回来。

可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般，只能无能为力的伸出手，无力乞讨：

“别，求你了，别！”

那纤细的身影仿佛就要被飓风吹散，她微微回过头，泪珠从她的侧脸滑落下来，随着雨丝一同消失在狂风中。

熟悉的声音带着陌生的嘶哑，伴着狂风朝姜望耳朵里涌入。

“对不起。”

接着彩色世界霎时间变成犹如老电视般的黑白色。

狂风席卷着她柔弱的身躯，带着她坠入永不见底的深渊。

她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个满是罪恶的人间。

而她转身离开，奔赴属于她的消亡。

姜望惊醒的时候习以为常的将脸上冰凉的液体抹去，坐起身子，看着陌生的环境发了会呆。

他忍住胸口的闷疼，想找水，却发现这小旅馆根本没这项服务。

姜望烦躁的抓了抓头，看了眼时间。

临近中午十二点，他顾不上震惊，而是赶紧起来换衣服，收拾东西。

下午就该返校了。

一中的学生是不配拥有完整的双休的，但是一天半对他们来说也是难得一见的惊喜。

姜望这个平日旷课上网的混混还不能习惯自己也是一中人这件事。

但他想到回校就不用担心吃住了，反常的松了口气，期盼着最好赶紧开学。

收拾完东西后，姜望背着包先把房给退了。

随后他看了看手机，查地图发现一中离这并没有很远，坐公交也就四个站的距离。

他不急不躁的在旅馆底下又买了杯奶茶。等奶茶的途中，他无意瞟到了墙上贴的纸。

是一张招聘广告，要求很低，满十六岁的合法劳动年龄就行，不包吃住，每周双休，分白班夜班，一天工作四小时。

姜望淡淡地往下扫着，看见了最后那句“月薪两千八。”

想到仅剩的余额，他眉头一挑。

奶茶刚好好了，老板将奶茶递到他手边，客气道：“客人，你的奶茶好了。

姜望接过奶茶。

“谢谢。对了，”他指了指旁边墙上的招聘广告：“你们还招人吗？”

老板抬眼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少年。最终满意的将目光停在他那张秀气的脸上。

“当然招！”

姜望坐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还在低头看着微信的聊天记录，这是刚刚奶茶店老板的。

聊天记录上是他对姜望介绍他的工作以及时间和薪水的问题。

姜望大致看了眼后没有意见，把这事答应下来，并告诉老板他明天就可以上班。

他想快点拿到工资。

公交车来了，姜望收起手机，起身上了车。

车门快要关闭的前一秒，一个身影突然侧着身子挤入车内，贴在姜望身后不远的地方。

姜望正在低头找昨天问沈飞借的公交卡，此时身后传来那人急促的气流声。

门关上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尴尬的口吻在姜望耳后响起：

“师傅，麻烦再开一下门。”江清盛扬起一脸无奈的笑意：“我书包被夹车外了。”

姜望掏卡的手一抖，刚翻出来的卡应声落地。

车门开了又关，江清盛俯下身，帮他将公交卡捡起，面带笑意递给他。

“好巧啊，姜望同学。”

姜望愣神的看着他，忘记伸手去接。

司机有些不耐烦的催了声：“车要开了，快点刷卡去后面坐下。”又转头对江清盛道：

“还有下次不要这样挤上车，太危险了，你叫一声我会给你开门的。”

江清盛不好意思的笑笑，挠着后脑勺略带歉意的说：“不好意思了师傅，刚有点着急。”

可能是因为看见了某位熟悉的身影，所以他才临时放弃原先等下一班车的计划，冒着风险冲了上来。

索性是有惊无险的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