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场闹,燕疏星病得更重了。
楚煜守在他床边,看着小孩睡梦中仍是紧绷着像在担心什么似的一张小脸,心里突兀得涌上一阵难过。
燕疏星嘴唇动了动,似在喃喃念着什么。
楚煜凑近了去听,结果发现他念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楚煜、楚煜……”
楚煜失笑。
在梦里也不肯叫我一声哥哥。
“我在这呢。”楚煜轻声道,揉揉燕疏星的头。
“这孩子还真是没大没小的,一直就这么叫你。”雁遥归瞥他们一眼。
楚煜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预料中的答案,雁遥归:“……你也太纵容他了。到时候他被你养得,恃宠生娇,反过来压你一头,你可不是他的对手。”
他又开始了。
雁遥归始终不喜欢燕疏星,觉得他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思虑过重。
楚煜曾同他争辩过,“他遭此大难,没有安全感。”
但雁遥归仍是不喜,楚煜也就不再想着说服他。
“你不是要去醉烟楼,找你的寒霜姑娘?”
雁遥归一听这话,冷笑一声,“用完了就赶我?”
楚煜:“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纯良无辜,雁遥归哼哼了两声,面上露出苦恼。
“寒霜近日心情都不大好,也不怎么肯理我。”
楚煜:“哦?”
“我日日前去陪她,重金赏赐,买了各种礼物,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可她还是冷面对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了?她生气了?”雁遥归认真苦恼,十分不解。
楚煜挑眉,拖长尾音,“哦——”
雁遥归听出不对劲来,错眼瞪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楚煜摇摇头,“就是疑惑,不知那日是谁口口声声,‘我只想做她的恩客,不想做她的夫君。’”
“……”雁遥归面色变幻几个来回,嘴硬道:“恩客也有义务让自己看上的女子日日开心。”
楚煜笑而不语。
“再者说,雁家不会准允一个风尘女子进门。”雁遥归垂下眼睛低声道。
楚煜闻言皱眉。
还不等他说什么,雁遥归大手一挥,“算了算了,男女情爱之事,你又不懂!不跟你说这个!”
说到这恍然想起来,雁遥归突然笑起来,“前几日寒霜还跟我说到了你。”
楚煜一怔:“我?寒霜姑娘认识我?”
雁遥归忍笑,“长宁府楚家的小少爷曾经被不长眼的骗到醉烟楼还绑起来差点去接了客,这事醉烟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怕是要一直流传到百年之后了。”
楚煜瞬间黑了脸。
长宁府楚家,富甲一方,传闻家底比当今国主的国库还要丰厚。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多有钱,只知道,除了六大仙门他们不碰,陈朝国土,哪里都有他们的触角。
而这样人家的小少爷,却因为貌美差点被卖到勾栏之地,想想都让人目瞪口呆,又忍俊不禁。
十足十的黑历史。
“不过这次她说起你却不是因为这事,”雁遥归道,“而是因为……”
说到一半突然掩唇,雁遥归实在忍不住笑,笑到楚煜开始催他,他才清清嗓子,继续道:“外面已经传疯了,说你有个……私生子。”
楚煜震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哪来的——”
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去看床上安静睡着的燕疏星。
楚煜:“不会是说……小星星?”
雁遥归重重点头,掐指一算,“现在大约已经有……七八个版本。”
在这些版本中楚煜或是一个抛妻弃子后幡然悔悟的浪子,或是一个爱而不得苦苦追寻的痴人,或是被家族阻碍不能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可怜鸳鸯……
连带着之前楚煜去玄冰楼求仙无门也不肯放弃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衍变出更多的版本。
苦情的,甜蜜的,魔幻的。
故事曲折离奇,比楚煜经历过的人生精彩多了。
楚煜听得目瞪口呆,好气好笑。
“他们好会编。”
旋即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楚煜脸色陡变。
既然外界风言风语,那他爹娘……
得知他的担忧,雁遥归眨眨眼睛,“当然都知道了。”
“听说楚老爷子大发雷霆,责令楚家所有店铺掌柜严管属下,一旦发现有人闲言碎语,严加惩办!店中若有客人谈及此事,也要积极反驳,加以澄清。”
雁遥归啧啧道:“可惜啊,棍棒难挡悠悠众口。他这么一强制,反而更像真的了。大家都在说,楚家秘闻暴露,老爷子这是恼羞成怒。”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楚明白,我都开始怀疑了。”雁遥归说着看向楚煜,“焕之啊,你不会……”
楚煜一记眼刀斜飞过去。
雁遥归立刻噤声。
“也对,三年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呢。若说你十岁就去生了个孩子出来……”
雁遥归不由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我可要闹了。”
我也要闹了。
楚煜心里现在就是无语。
别人怎么编排议论他,他都无所谓,但是气到他们家老爷子,他就不太高兴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家老爷子知道了小星星的存在,却没有立刻对他发难,难不成……是默许了他将小星星留下?
楚煜招招手,对雁遥归道,“遥归,再帮我一件事……”
.
长宁府各大坊间突然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楚家二少爷重金悬赏可以修复受损灵脉的宝物!
原来他从玄冰楼带回的那个孩子,竟然是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
这位小修士为救楚少爷身受重伤,灵脉受损,楚少爷感念至极,不惜一切为救命恩人求药。
原本他们还只当这又是楚家人的说辞,可再一想,发现了一个问题——
楚家少爷那样的废柴资质,连炼气的边都摸不到,又怎么可能生出这样一个,六岁筑基的天才来呢?
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那就肯定不是亲生的啊!
至此,先前私生子的流言,倒是不攻自破了。
不仅如此,还有越来越多的天材地宝被送来楚府,楚家主宅一度门庭若市。
楚府。
楚贤气得又在拍桌子,“他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楚煊轻笑,道:“父亲,我已经打发那些人,让他们到别院去找弟弟了。”
楚贤冷哼一声,“他分明早就猜到我已经知道了那孩子的事!不仅不回家来,还大张旗鼓地搞这一套!怎么?他也想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吗?说那孩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楚煊:“父亲,您若是想念弟弟,我派人去找他回来。”
楚贤:“谁想他了!”
楚煊但笑不语。
“那孩子受伤很重?”楚贤突然问。
楚煊点头答是,“听雁家那孩子所说,他根脉俱损,五脏破裂,差点就救不过来了。即便现在修养,身体可以恢复,也会体弱多病,今后再想修炼,难了。”
说到这,楚煊又补上一句,“弟弟心地纯善,见此子可怜,起了恻隐之心,也是难免。”
楚贤默然,良久,长叹一声,“可他是玄冰楼的人。受此重伤,可见对方下手之狠毒。
“聂黎天闭关修炼多年,早已不管玄冰楼琐事。如今他们内部关系盘根错节,谁知道这孩子到底代表了什么。”
说罢,楚贤摇摇头,问楚煊:“玄冰楼那边,有什么动静?”
楚煊低声道:“没有。现在玄冰楼上下,都认为这个孩子在密林中遇难,被魔兽所害了。
“不过当日我与玄冰楼那个大弟子交谈过,他似乎有所隐瞒。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
“只是……”楚煊一顿,继续道,“不明不白地死了个这样的天才,却并未彻查,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单从玄冰楼现在对他的态度看,好像太不重视了些。”
楚贤冷笑:“那就是被人压下去了。”
楚煊点头。
抬手轻按额角,楚贤又问:“聂黎天呢?”
楚煊:“还在闭关。”
楚贤差点翻白眼,“无声无息地闭关了多少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倒不会,”楚煊摇头笑道,“他若是死了,该是瞒不住的。六大仙门之间也不太平,多少人都盯着呢。”
“所以说就不该往里掺和!”楚贤又拍桌子,“这个逆子,气死我了。”
兀自生气一会儿,楚贤对楚煊道:“不要急着叫他回来,他待在别院不外出最好。再在那里,多加派一些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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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煜安排人接待那些闻风而来献宝的热心群众。
至于毛遂自荐要来给燕疏星诊病的,被他好言谢绝了。
这要是让雁遥归知道,非要大闹三天不可,今后还会用此事质问他三年,责怪他竟敢不信任自己。
不过他没想到,只是随便想了个法子转移一下这些八卦群众的注意力,还真收到了点好东西。
楚煜抬起手中金质的小鸟笼,看着里面一只青黄相间的小胖鸟。
这鸟只有巴掌大,头顶一小簇淡黄色的扇状羽冠,因为太胖分不清脖子,脑袋和身体就是两个球,大球下面是小短腿,鸟爪紧紧抓着站杠。
倒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比如此时它瞪着楚煜,楚煜就感觉它在骂自己。
不跟它一般见识,楚煜换了只手提鸟笼。
有点累。
这鸟个头不大,但真够胖的。
“你是只健康的鸾莺吗?”楚煜由衷发问。
别是只不健康的小胖子,没有什么作用吧?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金丝笼里的小胖鸟努力把自己一双小眼睛瞪得更大了!
楚煜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踏进院门,就莫名感到一阵压力。
脚步微顿,走到房门前,只见春宁直直躺在正房前的台阶上,人事不知!
楚煜一惊,连忙走过去要看燕疏星,却在进门前突然停下。
他不能就这么进去。
近几日他都在家,通讯玉牌和他哥给他的各种法器都没带在身上。
他现在身边只有这个只会唱歌的小胖鸟!
楚煜强自镇定,先凑到窗边,捅破窗户向里看,就见一个男人,正站在燕疏星床前!
楚煜心里一紧。
只看一眼他的背影,就知道,此人实力深不可测。
正欲悄悄转身去叫人,笼里的小鸟突然发出一声长鸣:“啾啾——”
房中那个男人回过了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