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清端坐在上,一身浅云底暗纹玉绸长袍,好似九天月光倾泻,铺满座椅,点点银光不似凡物。
下首的景明就垂着脑袋站在那儿,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师父,若不是我放出那人,阿离姐姐也不会受伤,徒儿请师父责罚!”景明心里愧疚,说着便心一横,跪了下去。
沈长清眉目疏淡,听景明这话眼角微挑:“谁说怪你了?”
听得自家师父这么说,景明的脑袋埋的更低了:“那是阿离姐姐怕师父责罚,才替徒儿开脱。”他鼻子微酸,支支吾吾说出口,倒是实诚。
沈长清见他这模样,无奈摇了摇头,掖起衣袖,将那赤色晶石拿了出来,引道:“景明可知道这物件的来历?”
景明这才抬起脑袋,看向沈长清修长的手中那枚赤红的碎晶石块。
原本恹恹的小脸儿上,多了几丝疑惑:“师父,这是金玉楼机关里掉下来的石头,阿离姐姐说这石子蛊惑了人,让我将它毁了去。”
他走近看了一眼,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便指着那晶石道:“师父,拿这东西做什么用?”
“将今日之事,说一遍。”沈长清若有所思的看着指间那枚碎晶石,指腹摩过晶石的表面。
这东西不是魔族之物,反而让他感受到了几分残留的妖气,刚才景明又说这东西能蛊惑人,想必是妖族的东西!
景明一五一十将今日之事都说了出来,沈长清那双带着温色的眸也逐渐覆了一层冰意。
“……然后师父就来了。”景明说完打了个寒颤,偷看了一眼自家师父的脸色,他发誓,他从没见过师父这般脸色。
沈长清半晌后,才松了口气:“若你们二人没发现金玉楼包藏祸端,只怕会死更多的人。不过,下次行事,必不能如此鲁莽!”
景明咬咬嘴唇,心中有悲有喜,喜的是师父夸了,悲的是自己确实闯了祸,还害得阿离中了一箭:“师父,景明记下了!”
沈长清点点头不再多说,心中却没将此事当做偶然。
当时感应到离珠有危险,他便迅速找了去,哪里知道他们竟然遇到了如此凶险的事,好在蛊母被除,也算是解了一桩祸患。
可这件事疑点重重!
早在一千八百年前就随伏御消失的蚀神蛊,为何又重现于世,又是被谁豢养在此?!
今日一事看起来危急万分,实则却顺利的有些可怕,仿佛是一步早被计划好的棋局,虽说无巧不成书,可一件事如若巧过了头,那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无数思绪如排山倒海而来,冲的沈长清脑中一昏,他闭了闭眼将思绪压下,瞧着手中的晶石,半晌道:“景明,替我研墨。”此事需得给卓炬焰去一封信。
毕竟涉及到伏御,这件事还需得他亲自调查。
沈长清这边才将信递到信使手中,房门便被敲响。他摆摆手,那信使便迅速离开,消失在房中仿佛从未来过。
“何事?”沈长清淡淡问应,外头是管事恭敬的声音:“公子,外头有位两位贵客,说是公子的故人。”
沈长清眸色微动,这个时候还有谁能登门?
想着便将晶石收好,声音有些疲惫:“请他们进来。”
“是,公子。”管事原本想打发走那两人,又怕是什么贵客,既然公子要见,他倒也不再多说,应了一声便去请人了。
沈长清看了眼还在出神的景明,微微垂眸道:“景明回去吧,替为师照看好阿离。”
景明这才一愣,面色挣扎一瞬,有些扭捏,但还是点了点头:“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离姐姐的。”
沈长清点头,拂袖出了门,打算去正厅瞧一瞧是哪位故人。
转过幽幽长廊,便见一垂花门,远远的,便瞧见一少女在碧水亭边伸手够着湖中那半开不开的花苞。
她身上是苏梅色团花薄纱上衣,搭月锦色团花襦裙,翠微碧披帛更显肤如凝脂,娇俏活泼。
她身后站一男子,墨发飘飘逸逸,一身紫衣华贵内敛,面容儒雅,举世无双。
而此刻却是面色窘态,行也不是,坐也不是,拉也不是,劝也不是!
初才上门,这丫头便去倒腾人家的花池爱草,白鹤又劝几遍,卫思吟亦是如耳旁风,脚踩湖畔的鹅卵石,跃跃欲试。
正在白鹤为难之际,便见得不远处一袭白衣往这方走来,那身气势清绝脱俗,待走近,更觉他神姿高彻,一双凤眸之中澄净清明,不粘半点尘俗!
原来是他们!
俩人正在愣神之际,沈长清率先道:“让两位久等了,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啊!长清公子,好久不见!”卫思吟见了来人,也不捞那莲苞了,倒是喜上眉梢连连夸赞:“公子提字真是精妙,进门之时还觉得这院提名做‘水云间’不甚怪异,进院一观真乃是实至名归。”
白鹤被卫思吟一晃,也忘了方才的窘境,赞同的点了点头。
怪不得他与长清公子能一见如故,瞧这满园的碧水白莲,亭台楼榭,皆是秀气不失雅致的摆设。
瞧得出公子的心境与世无争,能喜爱如此浅淡雅致,心如止水的摆设,也是一种境界与豁然。
沈长嘴角微扬,一双凤眸清明无暇,眼底一抹:“南平郡主竟也喜欢我这儿的摆设?”
卫思吟俏皮一笑,回道“自然是喜爱的,公子这儿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一直不说话的白鹤笑着摇摇头道:“小滑头,别瞧长清公子这里虽装饰至简,摆设却是极不简单呢。”
管事前来引着众人往正厅去,卫思吟四处张望,脱口道:“咦~长清公子,怎么不见姜枕砚,他人呢?”
沈长清眸色淡淡,听卫思吟提及,回她道:“倒是不巧,他门中要务,辰时便回昆仑去矣。”
卫思吟明了的“噢~”了一声,面上不显,眼中倒是略有几分失望,她怎么也算是和姜枕砚有过生死之交的关系,便觉得他这个人十分有趣儿,说的奇事儿听的她直出神。
再者是想同他道声谢,要不是他,自己还没那么容易找着林珩呢。
见卫思吟面色如此,白鹤俊雅的面容上神色微微变了变,眸中几分怪异之色,想来怕是吃味而不自知。
这不,他又岔开了话道:“是了,方才来时,路过长街,见着城中那金玉楼塌方,公子可曾听闻?”
沈长清面上虽是依旧的冷冷清清,眸色却是微微一变,回他道:“那处怕不是普普通通的坍塌而已。”
白鹤一听沈长清这么说,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也说出自己的疑惑:“我瞧着亦是,金玉楼的东家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饶是在天水那么些年,也没听得什么风声。”
“来时我见那县衙已经在查,你们就不必忧心啦。”卫思吟向来是个单纯性子,自然不知他们聊天里的暗意。
沈长清心中微动,青山阁出谋士,基本为王室所用,对江湖这些事情鲜少涉猎,但与王室交集,竟也不知这金玉楼的东家是何来头,想必这位‘神龙’后台不小。
“贵客,请用茶!”婢女低眉顺眼的上来奉茶,适时打断了空气里奇怪的氛围。
“对了,二位这是要回宫中?”沈长清瞧着俩人一起,不似是游山玩水,便猜测道。
白鹤点头,一双如春水般温润的眸,看了卫思吟一眼:“路程虽是不远,我却是不放心,加上魔都有些事情打理,便顺路将她送回。”
沈长清眼中一抹意味深长,看的白鹤一愣,反应过来后又不禁红了耳。
一向神经大条的卫思吟也察觉到了沈长清眼中的别有深意,瞬间面如醉日,红了个透,她支支吾吾道:“公子…你们先聊…我…我出去逛逛!”说完便埋着红透的小脸,脚下生风出了厅中。
“带郡主四处走走。”沈长清吩咐一声,旁侧那婢女行礼便退了出去。
沈长清见白鹤别扭的模样,一时竟失笑。白鹤干咳一声,连连喝茶掩饰,正在手足无措时,听得沈长清转了话题:“对了,阁主最近感觉如何?”白鹤的面色才稍稍自然了些。
他不好意思道:“好了许多,说到此,还要谢谢公子的灵药,否则我此刻还是一头白发不人不鬼。”白鹤真诚的跟沈长清道着谢。
虽然有时还会莫名不适,但确实是好了许多了。
沈长清忽然变得严肃许多,白鹤也不禁有些僵住,不知道沈长清是何用意。
“接下来我要说一件事,你需得,做好准备。”沈长清那双带着温色的黑眸中覆上几分浓重。
白鹤有些感受到了沈长清忽然的严肃,他也正色点了点头。
沈长清沉默了一瞬,还是开了口:“阁主可曾听过,黄龙之力。”白鹤一愣,此事三界中多多少少都能听得到些传闻。
虽然不知道沈长清何故提起,还是点了点头,有些惋惜道:“自是听过,可惜我们去的晚了,否则不会让它落入旧部手中!”
沈长清目光深深,一时让白鹤心中腾升出一股子怪异的紧张。
沈长清黑白分明的眸中,墨色深深,一字一顿道:“不,黄龙之力,一直都都在我们手上。”
白鹤显然一惊,有些不确定道:“我们?!传言不是说,黄龙之力落入旧部手中了?”
沈长清从座椅上站起身,身形高挑清贵踱步走上前来,就那么看着白鹤坦白道:“不瞒你说,黄龙之力,一直都在阁主你的身上。”
“什?什么?!”白鹤心中咯噔一下,被惊的跳了起来,他眼神晃荡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但沈长清确实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他眼中思绪混乱,此刻还在做梦一般,不是不相信沈长清说的话,是意外至极。
沈长清道:“确实在阁主身上,阁主最近是否觉得有一股微弱的内力在丹田游走。”
白鹤心中一窒,确实有,他以为是原先余留的,想要调转,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它,只能任由他在体内乱窜!
一个可怕的想法占据了白鹤的内心,在那个想法快要破土而出的时候,他开了口:“请公子明示。”
沈长清不再隐瞒,直言道:“记得在阁主散尽修为之前,我曾替阁主号脉。”白鹤白着脸回忆点头道:“我记得。”
沈长清看了他一眼,这才继续道:“那时我已诊出阁主身体中已经有这股内力,直至阁主散尽修为之后,我才察觉出这股力量便是黄龙之力。”
白鹤这才想起,青云阁的大夫也同他说体内偶有一股微弱的内力,好在,他们都不知道黄龙之力,想必长清公子也是斟酌了许久,才打算告诉他事实。
“想来,是狌尧在最后时刻,将这股神力传入了你的体内。”沈长清猜测着,白鹤却早已愣住,他喃喃开口道:“我这和那些夺黄龙之力的人,有何区别。”
白鹤回忆起来,他昏死之后身体确实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强压,但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种情况。
沈长清微垂着眼,语气有些淡也沉重:“狌尧早就知道它要走到那一步,这是天命,不可避。”
沈长清又捏诀拿出一张羊皮卷,递给白鹤:“它早知你要去那儿,这是狌尧交给我的东西,我想,他或许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才将此物托付于我,说是日后给有缘人,今日我便交由你了。”
白鹤有些不知所措,清秀的面容上满是惊讶:“公子缘何将这宝物给我?”黄龙之力是三界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东西,长清公子明明可以将之据为己有。
沈长清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点道:“黄龙之力在你身上固然安全,可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他顿了一瞬,那双如墨的眸微微一凝,语重心长道:“白鹤,你要让这股力量,为你所用。”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一记惊雷,让白鹤心惊肉跳:“公子,这…”他面色为难,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原以为沈长清提及此事是想拿走黄龙之力,不想他却直接将修炼的方法一并给了自己。
他没有想到长清公子却对黄龙之力毫无想法,白鹤这才回过神。
沈长清冷静的看着他,严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要早做打算!”
白鹤听到这话,面色也是一白。是啊!现在三界已经秘密寻找四圣令,拥有黄龙之力却身无长物,那么等待他的结局会是什么?!
死?!
怎么死?!
沈长清再次将那羊皮卷递过去:“祸福相倚,否极泰来,阁主是贵人之相,不应被埋没。”
白鹤颤着指尖接过那羊皮卷,还有些微微愣神。
“白鹤多谢公子提点,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定赴汤蹈火!”白鹤向来是自诩清高之人,今日屈膝,却是心服口服。
“阁主何须行此大礼,长清受不起。”沈长清将其扶起,解道:“阁主有此机遇,是阁主的造化。”
白鹤为自己方才的猜测感到羞愧,便道:“公子于我有知遇之恩,如今又赠此贵物,我…”
白鹤羞愧道:“若不是公子入了缥缈阁门中,白鹤势必将公子请入青山阁!”
沈长清道:“无需如此,还请公子勤加苦练,五圣令重出江湖,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日后的三界五行,怕是要变天了,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未雨绸缪!
“多谢公子提醒!”白鹤不知怎地,心中腾升一股感触,长清公子此人绝非是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