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怎么光顾着吃。”单荔很快撂了筷子,托着腮叹气,“都要被退学了,能有点紧张感不。”
王觊从碗里抬头:“谁?”
于见霜:“啊?”
“顾昐和老桑啊。”单荔看他俩,“一个作弊,一个在考场外给人递答案。是吧,就你俩。我查过往年的案例了,作弊开除,枪手罪加一等。林老师来晟华到底来做什么的你们都忘了?完蛋啦——”
桑士桢闷着声,在和锅里一块挟不起来的虾滑搏斗。半晌,他放弃,换了个勺子一下舀起:“这不我们应得的么?都知道的事,没必要再多说几次吧。”
气氛凝滞了几秒。顾昐动作慢了慢,好似没听到似的继续在吃。桑士桢吞了那块虾滑,撞开椅子起来:“我拿个水果去。你们要什么?”
又扭过脸问林昭:“你要吗?”
“都拿点吧。”林昭看了他两秒,加重了语气,“多拿点。”
看着人走了,林昭状似不经心地开口:“顾昐不太可能会有事,顶多就是夏令营的访学名额被取消。单荔,有时间你准备下材料。顾昐去不成,晟华的位置多半要让给别人,我找所长说一声,她给你出推荐信。”
“哇靠!”几个人都惊住了。705所长林君成什么角色,那可能是高功能科学的行业奠基人,十数项专利百来篇SCI的神。她出推荐信,这分量可以说是爆杀。
“这是不是有点太……”单荔神色为难,只觉得心虚。林昭提醒她:“你的头发——那天早晨,不是突然变长了吗?”
单荔“啊”了一声。林昭道:“记录下来的能力烈度数据,确实证明了潜意识对能力有封锁钳制作用。这能开启‘扳机’研究中一个重要的新方向,如果你想在论文上挂个名字加学分,也不是不可以……”
这可不敢当,单荔赶紧推辞。一直专注细嚼慢咽的顾昐,这会儿突然插话:“我准备举报高曜。”
几个人一愣,目光齐刷刷转向他。顾昐埋着头,眼睛只盯着沸腾的汤锅:“咱们就摊开来直接点吧。是这样,因为我家里的缘故,事情不会弄得太难看。我最多挨个处分不至于被开除,真被开了也没事,估计会拿点钱送我出国。会被退学的……大概只有桑士桢吧。”
“那也是……”于见霜轻声。她想说这也是很正常的,但还是克制住没出口。
“我手里有一些证据,举报材料……需要你们帮我一起看看。”顾昐小声道,“怎么样也得多弄几个人一块儿上不了学,就当陪陪老桑。”
火锅一直吃到店家快打烊,汤底要烧干了才罢休。单荔和顾昐都有车来接,另两个住相反方向,分头打车走了。只余下两个没爹没妈的,在门口送别所有人,顺便散火锅味儿。
桑士桢低头看了眼时间:“回学校?”
“……不吧。”送走几个学生,林昭的注意力转去看手机。上节目当网红的确是爽了,接踵而来的是该怎么和超管局解释的问题。师妹师弟们刚发了双周周报过来,也得过目看一遍。
“你回吧。”林昭抬头,准备送走最后一个。桑士桢却从街边扯出辆高高的自行车,拍了拍车后座:“回家?我载你啊。”
一时没忍住,林昭直接笑了出来。
“差不多得了啊。”桑士桢的表情挺认真,但看在林昭眼里,就觉得他是小孩子胡闹,“赶紧回去。你家那么远,大半夜就别整活了。”
桑士桢板着个脸:“不和你开玩笑。”
“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处理?”他随手找了个离谱的借口,“那么忙,回去路上耍手机撞到电线杆怎么办,坐车没留心坐过站怎么办,那不就……得不偿失吗。”
看来真不是开玩笑。林昭叹口气,正色道:“别的不说,你这车装俩人我都怕给它压坏了。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我载过我奶奶啊,没坏……”桑士桢焉了三分,小声嘀咕一句。火锅店打烊,两个员工出来拉卷闸门。林昭扭回头一眼,催促桑士桢:“快走,挡完花店挡火锅店你很能耐吗。赶快回家,明天还得上课呢。”
“我就爱站这儿不行吗?我是一个闪亮的路障。”桑士桢忿忿然反击,“路障上什么课啊,我学都要上不成了。再说家里又没人……我回去干嘛?”
林昭默了片刻,温声道:“下次吧。”
“以后你赚更多钱了,买个好的车接送奶奶,那不更好吗。”
下次算哪次?桑士桢只觉胡乱出拳,打上的全是棉花,什么都被林昭避开了去,反而更赌上了气。
夜风拂过,愚蠢中又透着几分清澈,轻柔拨乱了林昭细而软的发,也让他的神情显出了说不清的暧昧。他好似看透了面前人所有的想法,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甚至是他自己未能察觉的,也被他读到了。
也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只是纯然站在安全界限以外,耐心等着误闯进来的人自己走开。
“……再过三十分钟。”像是非要赢这一局似的,桑士桢不服气地瞪他,潦草话语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是我十八岁生日。”
“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这难道很过分?”
脑中嗡然一声,林昭整个人懵住了。半晌他回神,用力眨了眨眼,目光微闪,下意识避开了对方逼人视线。
桑士桢登时后悔得不行。他干笑两声,不尴不尬往后几步:“没,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你说得对,我特么是有病吧……我神经病。”
林昭往路两旁看看,稍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自己发凉的手指,做了个深呼吸。
“……还有,二十八分钟。”
“哈?”桑士桢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啥???”
“改主意了,”林昭绕过他往车后头走,衡量了眼高度,腿一跨直接坐了上去,“走不走?”
桑士桢忽然注意到,今晚的月亮白得发光,白得像黑乎乎的窄屋子里,天花板上唯一一盏大瓦数的白炽灯泡。
林昭黑而亮的瞳孔中,就倒映着这样一轮澄澈的月光。
死到临头,桑士桢反生出了一丝怯意。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在这里退缩,不然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车轮毂骨碌碌地转起来。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桑士桢很是谨慎,不敢骑得太快。林昭刻意地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他抓座椅下方的钢筋,动作憋扭,一会儿觉得费劲,又伸手去扯桑士桢的衣服。
衬衫校服被他拉得往后张紧,勒出少年清瘦紧绷的腰腹线条。桑士桢绷不住了,哭笑不得道:“怎么你还脱我衣服呢。”
又道:“其实可以……就是那个,抓住我……”
“滚。”林昭很不给面子。
语毕,他自觉失言,撇唇自嘲笑了声。
笑意轻飘飘地,挠刮在桑士桢耳边。
他不由起了疑心。这是在笑什么呢?笑他小孩子气?做什么都顾忌这顾忌那的?
怀着一腔生涩的蛮勇,桑士桢松开一边把手,反手扣住林昭手腕,带着点粗暴的意味,飞快将他的手引向自己腰间,比划了下。
“好吧,好吧。”林昭任他动作着,没把手抽回来。轻悄悄的叹息自他齿间溢散,须臾消散在风里。
曲起指骨,他攥紧少年腰际的白衫。触手温热,裁剪优良的高支棉布料绷紧,勾勒出一副平直肩线同清隽阔展的脊背。
十七岁……距离十八岁仅余下一步之遥。定义得更精确些,只还有那么几分钟。
从这个视角看过去,林昭想也许桑士桢已不能再算是个孩子了。
他想下一次,应该要找个妥善的机会好好告诉桑士桢,若他喜欢遵循老派约会守则,自行车的后座,就该留给心仪的女生才对。
但今天……
这是个月白天黑的夜晚。时间已太晚了,沿街的店铺挨家挨户都打了烊。丛丛树影摇曳,不知谁家的留声机咝咝转着,唱着花儿开在春风里。
有什么烦恼忧愁,都留待明日再说吧。
林昭抬头,漫天星河璀璨。
鱼珠巷口,林昭跳下车,意有所指:“刚下了一单委托,是给你的生日礼物。要不要看看?”
桑士桢没下车。他狐疑打量一眼林昭,单腿支着地,不情不愿晃开手机。
「老桑,生日快乐!你超牛的!以后你就算不读书,干什么肯定都能行!!!PS:真的走投无路可以来我爸银行上班。——单荔」
「老桑,生日快乐。你怎么过生日都不说一声啊,早知道晚上拿个蛋糕了。明天记得请客!」
「下半年的全国赛你不用担心,教练给我说了,没变化。就骂了我几句,嘿。——王觊」
「老大生日快乐。记得写作业。——于见霜。」
「其实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要不是我一直说可以加钱,一直缠着你要你帮我的忙……事情可能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老师和我说,你找了我一晚上,还撞断了两根肋骨。我……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你是个好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想办法的。」
「祝你生日快乐。要一直好好的。——顾昐」
桑士桢倏然抬头:“喂,我是骨裂……”
“生日快乐。”林昭道,“成年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桑士桢坦诚道,“给我搞得有点想哭。”
他别过脸:“……就还觉得自己,有点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