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空青眼眶似乎有些湿润。

“怎么会。”木樨在空青的对面侧对着她坐下来。目光飘向远处。

“如果有人跟你说，公鸡会下蛋，你会和他争论吗？” 木樨问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 空青不解，疑惑地看了看姜木樨。

木樨转头看她，眉毛上扬，示意她回答问题。

“不会。”

“为什么？”木樨又转过头目视前方。

“因为没必要和他争论这个事实和定论。”

“有辩论的冲动，是因为内心的想法并不坚定，才会去争论，才会对别人的观点极度反感，而这种极其反感的情绪其实是潜意识里为了强化自己内心的想法。

当叔叔阿姨催促你的时候，你有如此大的反应，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想法是不坚定的，有一部分也是认同父母的说法的，但出于某种原因你又不能按照他们要求的去做，于是陷入极大的焦虑甚至焦躁。”木樨知道空青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暂时被亲情和无奈所障碍，苍白的安慰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直指症结所在。

空青开始认真思索姜木樨的话：难道自己内心深处真的有被母亲戳到痛点？虽然自己对人生的最后时刻已经做好打算，可为什么还是会被母亲戳到？自己心底还在渴望什么吗？还是会担心什么吗？小区里那个窗户边瘫痪老人的样子又突然浮现在眼前。

是啊，自己何尝不认同父母所说的，有人陪伴不至孤独终老。可是自己在感情问题上确实很无力。也做不到违心地和男性结婚。那些事情过后，她发现她根本无法接受男人的身体，关系止于最后一步。而自己唯一深爱过却不可得的却是一个女性。彻底失去后她感觉自己爱的能力耗尽了，再难爱上了。加之同类本身就很少很少，自己又没有什么社交，也没有机会去认识新的人。因此造成了今天停滞不前的局面。

“我想你说的是有道理的。”空青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所以，我认为解决方案应该是这样：“要么你解决个人问题，让父母安心。要么跟父母好好沟通，说出自己的难处，让他们理解你。”木樨给出建议。

“沟通……这个有点困难。”

空青叹了口气，无奈的回答。

要怎样沟通呢？告诉父母自己其实喜欢的是女人？虽然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个问题已经很开放了，她的学生里就有同性情侣毫不避讳，可是老一辈人对这个问题还是非常保守，甚至根本无法理解。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会怎样看待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说出真相后父母会受到何等的刺激。想到父母日渐增长的白发，越发佝偻的后背，日趋衰老的身体，怎么忍心刺激他们。

“姜总，有些事情我可能永远无法告诉他们的。”

“哦？可以跟我说说吗？当然，你不愿意的话就不说。”

“我……其实不喜欢男生。” 此刻，她想说出来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曾经压在心里让她透不过气，可是现在，面对姜木樨，她想把这个秘密说给她听，她相信她，她知道这一定能让自己轻松一些。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让父母担心，如果可以，我也想和别人一样，结婚生子，享受天伦之乐。可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做到不让父母担心，自己又能过得去。” 说到这里，空青竟然有些哽咽。

看着空青极力忍住眼泪的样子，姜木樨不免有些心疼。她这是纠结了多久？这种纠结带来的重负压在她心里多久了？是所有这一切造成的她的笑都不达眼底吗？同时也有些感动，她知道空青不可能对别人说这些事，甚至是白薇。她似乎听到了冰山开始裂缝的声音。

“你知道在某些国家，同性已经可以结婚了，在这个国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性少数群体。” 木樨试探着开解。

“我知道，我已经这个年龄了，能接受自己的取向，但是父母那代人不可能接受，我试图透露过些许，他们根本不能理解。我不知道我跟他们说这个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打击，我也不指望他们能接受，她们是年近古稀的人了……”

“嗯……” 木樨也觉得这件事不容易。

“有时候沟通也是一门艺术，是需要智慧的，即使是跟至亲的人。”姜木樨补充。

“我确实不擅长沟通。” 空青对自己的沟通能力有深刻的认知。

“那么你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比如……渴不渴望有个伴侣呢？也许有个伴儿会好一些？” 木樨决定转移话题，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伴侣？空青对这个词有些陌生，离自己的生活太过遥远。

“我现在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了，可能不适合有伴侣了。”

听着景空青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心声，木樨的心竟然有些抽痛，眼前这个女人或者说女孩，虽然空青年龄不小了，她会不自觉把空青当女孩，因为她的眼神如孩童般清澈。她想到白薇跟她说过空青唯一的那一次感情经历，看来那次失败的打击比自己原来预想的要严重得多，严重到她再也不敢触碰感情，想到她一切都是自己面对，烧到39度多还要自己撑着，竟有种想要陪伴她照顾她的冲动。

“事情总会解决的，也许快了。”木樨起身，意味深长地笑着拍拍空青的上臂，又轻轻地上下搓了两下。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空青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无解。

“会的，相信我。那么，景医生，我们先回去？”木樨微笑着望着她，眼神温柔如水。

“嗯。”空青点点头，忽闪两下睫毛，也起身，今天第一次把沉积已久的秘密跟人表露，竟然有种释然的感觉，心里畅快了许多。

把空青送回家，木樨就借口离开了，她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需要留给空青和父母解决问题。空青回到自己房间又靠墙坐在地上。认真思考木樨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