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01.03 7:30 AM

黎明来得慵懒又温柔。在北国的一月，就连太阳也不想早起。

朱武到一楼大餐厅的时候，薄如釉色的天边还有一丝丝黑丝绒样的卷边。他走到窗边坐下，中庭的花园里处处冰雪。正要给苍发位置，他就看见苍穿过几重垂拱门向他走来，步履轻捷平稳。Amulet Brown这颜色实在很适合他，果然昨天坚持买这一身是对的。

今年哦去年的各家男装都扎堆?quitation & Chevalerie搞事，他没兴趣。反而是HE之前的Winter’s glow系列比较合他心意。慢有慢的好处吧，昨天中央大道上这家上的正是2023的款。之前他进咩咩咩买的是件大红羽绒服，于是顺手在这配一条Amaranth Red的羊绒围巾，一点轻微紫色调正好和苍相配。

——是的，就是他正戴着的这条。

“Доброеутро啊~苍——”朱武挥手。

“……早。”这句俄语能读出气泡音，朱武也挺天才的。

“所以你果然是听得懂的。”包括昨天路人大爷大妈夸他们俩的那些话——哎呀，更开心了有木有。

“我中学在这的一外是俄语。虽然用得少，应付日常还行。”苍把桌面餐牌翻了个个，“先去取餐吧。”

很少有酒店把能供应所有人的自助餐厅放在一楼，二楼和顶楼比较常见。

就用餐面积和实物种类来说，朱武觉得还不错。这个时间点，人不算多。

他穿过东北美食凉菜区的众多香肠拼盘，各种素菜凉菜，走过西式早餐的各式沙拉麦片面包煎蛋培根奶制品区，绕过很占地的水果区，终于走到了供应各式粉面馄饨和各种热菜的大理石餐台前。哦，隔壁还供应各种面点和粤式早茶。

昨天的晚餐不错，尤其是蓝莓山药，餐厅的氛围也很好。等他们看完灯光秀坐地铁回来的时候都快十点了，因此也就各自回了房间去睡觉——其实他回去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到凌晨两点毫无睡意——约定今早7:30一起下楼吃早餐。

等他端着盘子拿着咖啡回座位的时候，苍也正好托着一盘吃的回来了。

朱武看了一眼苍的盘子，两人选择的食物种类一半以上差不多——他昨晚就发现苍点的菜式都很合他胃口——更想笑了。

朱、又发现了一个小秘密、武: 他和苍，即使是同一张桌子出发，即使去同一个区域取餐，也永远不会走同一条路；不但不会走同一条路去，取完了餐以后还不会从同一条路回来。

是的，“绝不同路”的这个属性简直在他们俩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使起点相同，终点也相同，选择的路径永远不一样。

“怎么了？” 朱武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笑，笑得眼睛弯弯的更像小孩了。

“……没什么。我还在窗口要了羊杂汤和鲜肉馄饨，得等几分钟。你要了啥？”

“素浇米粉。”

“好，那我一起拿过来。”

苍点点头，“我还要去拿奶渣饼，你要吗？”

“要——这个在哪我没看到，再帮我拿点烤薄饼，还有сметана*~”

“好的。羊杂汤可以配烧麦。要吗？”

“那就要两个。”

朱武到餐台的时候，前面等候的就只有一个半谢顶小肚腩的大叔。热乎乎的汤的香气就这么不讲道理地直冲过来，闻着感觉更饿了。带着白帽子的厨师一个人正忙着。

他看了看表，7:40。估计吃完刚8点吧。然后他要不要和苍在酒店里逛会儿？就别去外面了——只是一晚上没见而已，他感觉攒了好多好多话想说。

“……星空限量款。”

“啊？哦。”朱武抬头，对五十来岁的大叔礼貌地笑出八颗牙，“不太清楚。喜欢就买了。”

??

里面的厨师说话了，“两碗羊杂汤好了。”

大叔: “我那碗多点汤。加葱香菜蒜泥。”

厨师: “面前小料台自己加。”

“有一碗我的。”朱武赶快上前一步，“还有一碗素浇米粉。”

“米粉还要三分钟。”圆墩墩的厨师站在热腾腾的几口大锅后面，上下打量他，“你的？你要的不是鲜肉馄饨？现包现煮的馄饨，很快就好。”

“是的啊，米粉也是我的。我男朋友的。”

铮亮的大勺在锅沿噌地打了个滑。

刚转身的大叔脚步一顿，好悬手里的碗没跑了。

呼……大早晨的……

朱武笑嘻嘻地对大厨说，“您多给加点浇头呗。”

厨师看他一眼，仿佛叹了口气，“小伙子……认真点啊。”他记得开始过来点米粉的是个气质特好的男生，好看得像从山水画里走下来的。

朱武点点头，“谢谢您。我很认真的。”

我这一生，从没有如此认真过。

餐厅里，他支起下巴，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苍。

苍还垂着头在吃东西，不紧不慢，从容自然，偏安静得连筷子刀叉碰触盘子的声音都没有。

窗外，庭院里的冰雪被阳光照得更加明亮，银光闪闪，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

他昨晚在床上辗转难眠时又打开了星空灯看了好久。夜空幽冷，银河浩荡如初，而人世微茫。

朱武发现，他好像不能再忍受苍不在身边的时间了，哪怕只有几个小时——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又患得患失。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他想。

我不能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即使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但……我深深知道，那些是不够的。

我能给的，只有我自己。

我给你关于我生命的诠释，关于自我的理论，

关于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然而……

比起我得到的，我所给出的，远远不够。

扣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了，流水般的前奏之后响起的铃声是……《最美好的前途》——

“有个声音来自最美好的远处，它在黎明时分含着晨露。

绚丽灿烂前景令人心驰神往，我像儿时一样雀跃欢呼。

啊，最美好的前途，请不要对我冷酷，不要对我冷酷，不要冷酷！

我就从零点起步，迈向最美好的前途。

哪怕是漫长的路……”

苍放下手里杯子，不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才接起自己的手机。

他心虚地转开脸。

嗯……是他昨天改了苍的通用手机铃。一时没忍住，从苍的本地音乐里选了这首歌。其实他也没想到……原来这首歌还有中文版，而且女声合唱还如此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