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宇极少落泪。
周栎辞是知道的。
哪怕在猛烈地撞击和直抵头皮的快意下,他也会死死咬住下唇止住生理性泪水。
通常情况下,周栎辞会选择用舌头撬开他的唇,以免他咬伤自己。
但今晚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好像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周栎辞不记得第几次吻去他眼角的泪滴,连动作也不自觉放轻。
抱着他问:“很疼吗?”
他却只是摇摇头,难得像个孩子一样主动伸出手,攀上周栎辞宽厚的肩膀。
主动让彼此贴得更近、更紧。
仿佛只要他不松开手,他们就不需要分离。
“你怎么了?”
周栎辞见他牢牢将自己抱住,停下动作单手撑起上半身,想确认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不等周栎辞离开他身上半分,他便用手将人搂回怀中。
微喘着气尽力凑近男生的耳朵:“别停。”
分不清是因何而落的泪水流入周栎辞的颈窝。
阮承宇笑得餍足,无人知道他心里空落落。
“别停。”
他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
别走。
*
一句谎话要用一百句谎话来圆,阮承宇深知这还只是个开始。
只要周栎辞还没有飞去美国,还没有办理交换入学手续,随时都有可能变卦。
他必须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为此,他深知让伍佳逸在钉钉发布了老板将赴美工作的喜讯,全体员工都成了他谎言的一环。
就连妹妹阮云霏,也天真地以为自己将要和哥哥相隔在太平洋两岸一年之久。
“哥你是真不怕他到了美国以后恨死你。”
伍佳逸瞥了一眼阮承宇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张行程订单截图。
海市直飞纽约。
阮承宇摁下屏保键,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抬手按揉太阳穴。
“恨就恨吧,也没指望他感谢我。”
伍佳逸仍觉得这件事有回旋余地,眼珠子一转馊主意张口就来:“要不你给自己休个年假,去美国陪读。”
阮承宇冲他翻了个白眼:“年假的意思是为期一年的假吗?我走了谁给你们发工钱?”
“……也是。”伍佳逸尴尬一笑,“所以现在有几个人知道实情,只有我是你的帮凶吗?”
阮承宇点了点头:“感动吗?”
“不敢动……”伍佳逸生怕周栎辞日后迁怒于他。
“行了你就别在这儿天灵灵地灵灵了,以他的脾气,去到美国发现我骗了他,估计会气得再也不回来了。”
阮承宇看似一副玩笑神色,实则说出这句话时胸口又疼又闷。
“这么了解他?”伍佳逸挑眉瘪嘴。
他们朋友多年,默契十分,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但伍佳逸从未见过他这样笃定地猜测一个人的选择。
阮承宇耸了耸肩,口是心非:“也算我的‘美好心愿’。”
他怎么会愿呢。
怎么会愿意亲手把自己的爱人推远。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亲自把周栎辞送到机场,亲眼看他过了安检。
男生临走前一百个不乐意,非说什么还有半个月才开学,不停追问他什么时候能去美国。
“你不提前过去熟悉地方,之后我去了指望谁呢?而且你办理入学要走那么多流程,提前一些总归没错。”
阮承宇稳定发挥演技,抬手帮周栎辞整理了一下衬衫外套的领子。
“你还得花时间布置一下我们未来要住的‘家’呀。”
谎话越说越多,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他竟也开始期待和男生一起在异国他乡居住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可惜这份期待注定要落空。
周栎辞反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脸颊边轻蹭:“那我在纽约等你。”
“嗯。”他笑着点头。
唠叨的话一句没忘。
“下了飞机记得给我发信息,水土不服的话记得去药店买药,别自己硬撑。”
“喔还有,那个吉祥物小鸟我给你真空压缩装进行李箱里了,你到了公寓记得拿出来,我怕万一压太久会变形。”
“晕机药我放在你书包的夹层里了,电影也帮你下了几部在平板里,还有……”
周栎辞俯身吻上他唇角,打断他的絮絮叨叨,深邃的瞳孔仿佛要将他看穿:“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惜,周栎辞没有看穿。
他以为阮承宇只是放心不下。
怎知男人是有心放下。
“嗯,”阮承宇感受到男生用额头轻轻顶他,有些宠溺地笑了,“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周栎辞站直身体,嘴角忽然下弯,指腹一下一下用力捏着他的掌心。
“你能不能明天就去找我啊?”
“我还有工作呢,”他抽出手,抬起来去捏了捏男生的耳朵,“听话。”
“我还不够听话吗?”周栎辞语气里尽是不满,“飞机落地后我和你之间就会有12个小时的时差和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光是想想我就要疯了。”
阮承宇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害怕自己莫须有的承诺日后会变成压倒他的最后一粒雪花。
“你真的不能快点儿来吗?”
他没有回答。
“好啦,快去吧。”
他第二次催促周栎辞离开。
好在男生确实很乖,没有再无理取闹地腻歪。
临转身时,阮承宇竟叫住了他。
“等等。”
周栎辞回头,眼神略带疑惑。
男人好像强行咽下了什么话,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两步上前。
踮起脚,轻轻吻了他。
“一切顺利。”
彼时的周栎辞并不知道阮承宇为何要说这么客套的话,权当是“起落平安”的意思。
直到他落地美国,办理完入学手续,安置好了一切,等到了约定时间也未收到阮承宇的行程信息,他才迟迟在这半个月的聊天记录里发觉男人的异常。
回复信息有一条没一条,他以为是时差阻碍。
内容模棱两可避重就轻,他以为是工作太忙。
他给阮承宇找了无数的借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无形之中从谎言的受害者变成了帮凶。
[你怎么还不来美国啊]
[你再不来我就订机票回去亲自接你了]
[现在可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
[阮总是有什么繁忙公务在身连条消息都不能回我]
[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
周栎辞的消息连番轰炸。
[再不回消息我就订机票了啊]
[我打开订票软件了]
[后天晚上七点半落地的航班可以吗]
[记得来接我]
阮承宇终于舍得回复,可惜没有一个字是周栎辞期待收到的。
[你自己在那边好好的]
[对不起]
[?]
[什么意思]
周栎辞本躺在公寓床上,晚上十点的纽约令人感到困倦。
可阮承宇一条消息就让他睡意全无。
[什么叫我自己在这边好好的]
[什么意思]
[为什么道歉]
[你不来美国了吗]
阮承宇没再回复。
焦躁和不安像夜幕一样将周栎辞吞噬。
他干脆给阮承宇拨打了电话,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没有被接起。
心脏仿佛与一下又一下沉重的“嘟”声一起坠入了谷底。
他不知道阮承宇为什么会突然变卦,记忆逐帧回溯,他想起那晚不同寻常的温存。
想起阮承宇在离别前的吻。
周栎辞这才意识到,那些被他当成是爱意的瞬间,其实是不舍。
原来阮承宇早就做好准备要离开他。
或者说,是要他离开。
他怎会甘心不明不白地被抛弃成流浪狗,一个电话打不通就再打一个,他不相信阮承宇的心可以这么狠。
他不相信彼此感情的余温能够这么快变冷。
分明在半个月前还那么炽热。
手机在不间断地拨号过程中消耗电量,机身也慢慢发烫。
阮承宇还是没有接。
但也没有把他拉入黑名单。
周栎辞继续打,一直到纽约夜深,令人心凉万分的“嘟”声终于被人为切断。
“纽约已经很晚了,先休息吧。”
阮承宇接通后第一句话就是关心他。
他死死攥着手机,仿佛只要他足够用力,电话那头的人就不会离他而去。
“你不来美国了是吗?”
“……对不起。”
事到如今,阮承宇除了道歉之外好像什么都不会说。
周栎辞强忍鼻酸,气极反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一起来美国?”
他在阮承宇看不见的昏暗公寓里颤抖着肩膀,原本高大的人蜷缩在床角,可即使这样也无法找回安全讯号。
阮承宇没有回答。
“……为什么啊?”他的话语带上了哭腔。
阮承宇从来没有见过他流泪,无法见面的远距离让担心加剧。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放弃这么宝贵的机会。那里可以接触到很多国内无法企及的圈层,对你以后的游戏事业有很大的帮助……”
他听到男人“冠冕堂皇”的解释,冷笑出声:“所以你是想说,你为了我好,费尽心思撒了这么个弥天大谎吗?”
阮承宇再度沉默。
“我现在订票,”周栎辞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我明天就坐飞机回去。”
“周栎辞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阮承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即使没有功放,周栎辞也能听出他抬高了音量。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隔着一万多公里和十二小时的时差。
轻飘飘的一通电话。
“我任性?”周栎辞把手机贴回耳边,“现在是你食言,是你撒谎,是你要把我推开,是你……!”
他激动地不停颤抖,险些连手机都拿不稳。
“如果我当初不这样说,你会选择去美国吗?”阮承宇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很冷静,“你不会的。”
男人替他回答了。
“你不会的,周栎辞,你不会去的。”
“……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法骗我来吗?”周栎辞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越过精神崩溃的边缘。
“你这个骗子。”
他缓缓闭上双眼,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游戏网恋是骗他。
见面暧昧是骗他。
说一起来美国,也是骗他。
“阮承宇,你这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