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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零碎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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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依旧,魏楮堂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偶然问到我为什么总在人前叫许琦素的全名。

我避开了很多在我心里根植的缘由,像犬类避开森林里挡路的树干一样,比如我怕许琦素某天终于想开了要改嫁,比如我老叫她“妈”可能会影响她的声誉……

但我挑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不觉得,叫她的全名才对得起她的气质吗。”

魏楮堂表现出惊讶,他似乎没想到我的答案是如此。不过我也是有一说一,毕竟结合一下许琦素那超凡脱俗的高冷气质,好像除了素姐和她全名,也没什么更好的称呼了。

他也认同道:“也是。”

我扯开话题,问他这个年怎么过。

他语气随意,“躺着过,坐着过,站着过。”

他又敷衍我,我不想理他。

下了车,走上踏过上千遍的水泥阶梯,经过寥寥摆着几盆绿植的小廊,一盆挂在窗台的绿萝扯出的长藤依旧向死而生,布灰的墙角有几道野猫的抓痕,隐隐露出了裸墙,墙上的霉黄也算得上色彩,有阳光的时候倒还像幅水彩画。

虽然是略带着破败的。

我家与邻居家中间地带摆着一条木长椅,我把东西暂且搁到椅子上,开了家里的木门。

开门左侧是厨房,角落边便是洗手间,右侧靠墙的沙发罩上了蓝白色锥形条纹沙发罩,侧边靠墙有台二十四英寸电视机,沙发前便是摆着一盆果篮和茶壶的茶几,中间空出的长道直走,左右便是我和许琦素的房间。

很朴素的一间房。

我给魏楮堂倒了杯热水,水雾跟着动作飘摇倏而覆灭又再生,他的脖颈像被云雾缭绕的孤山穹顶,明明觉得他不畏高寒,但还是莫名怕他不胜寒。

我跟他说:“屋子里有时候可能比外面还要冷些,围巾可以不脱。”

他好似不怕烫,迎着蒸腾的雾气就喝了一口,唇边附上水膜,似冰川消融的前兆。

他说没事,冷了再戴回去。

我便转身把刚刚打开的窗关得只剩条缝儿,风像气流穿过细小的笛孔一样,絮絮地吹出微响。

他问我放假回家一般都干什么。

我停下手里整理的动作,抬头说:“偷师。”

魏楮堂一挑眉,“哦?”

我凝结了一下语言,“下楼左转几百米有家饭店,我可以以亲戚名义去那打下手,处理食材。”

他笑,“你要怎么偷师?偷食谱?”

“记步骤。”

他状作无意一提,说,可是我好久都没吃过招招做的饭了诶。

我把没用过的正丹纸归到一旁,剩下写过没卖出去的重新放回纸袋里,“看时机吧。”

我说完,发现他还在用那双含带笑意的眼看着我,有种戏谑的随意,我忽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我波澜不惊,说哦,看来时机到了啊。

***

太阳早早就溜走了,气温骤降,房间掩了窗也依旧冷。

像这种我放假许琦素上班的时间里,一般都是由我来做饭的。

两个人一般两道菜就行了,一荤一素再配汤,魏楮堂在的话许绮素就会多加一两道。

我淘好米,通上电饭煲的电,鲜红的时标在近晚微黛的夜里格外亮眼。再把像海绵一样泡发好的菌类,和附着丝缕肉的骨头一起扔到高压锅里小煨。

家里就只有一个小冰箱,还没人的腿高,放不了太多蔬菜,所以家里的干货和薯类就常常有。

我挑了两个稍大的土豆,去皮,切片,垒起几片,对齐,切丝。

魏楮堂站在我背后看着,额头再向前倾一点就可以磕到橱柜,他的身高好像让这里的一切都变得矮小了起来。

我头也没抬地问他,“想帮忙?”

他看似肯定地说,嗯,想。

我停下刀,侧头看他,没说话,等待着他要特地停下来喘口气的转折。

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终于喘到了一口但是,“我手残。”

意料之中。

“挺好的。”我继续给土豆片丝儿,“起码连烙大饼都不会。”

一语双关。

魏楮堂抑制不住地轻笑声从我身后传来。

我没等着他发表感慨,抢先一步说让他别在这碍手碍脚,魏楮堂赶忙笑着说好,然后他默默地退到窗边。

我看他还没走远,说:“哥,你要是无聊,这个时间段……还有少儿频道可以看。”

魏楮堂眉心微蹙,指着自己说:“我今年三岁?”

我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勉强算你三岁半吧,不能再多了。”

“小孩儿,哥哥劝你别太嚣张。”

我没回答,反倒提醒他,“你那是风口,你一直待在那不冷吗?”

魏楮堂说他不冷,还说要跟我一样,要偷师。

摁下老式抽风机,铺面的嗡嗡声贯彻了整个厨房,我起锅烧油,预备好的干辣椒和蒜末让原本乍似平静的热油掀起风浪,干煸后倒入沥过的土豆丝,大火干炒。炸裂的油烟声跟嗡响的抽油烟声交融杂合。

倒入清水,盖上锅盖,中火稍煮。我下意识地转头,发现魏楮堂还靠在墙边,那里是风口,他的发丝在颤动,整个人却岿然不动,如山屹立。

他动作似是没变过,我细想一下,记得他还要偷师这件事。

我问他学会了没。

可能是真的有点吵吧,魏楮堂的目光一直钉在我的身上,似乎隔了很久才听见,又像是被突然惊醒。高山不为风所动,却又为人的轻唤回颤。

他轻“啊”一声,说:“学会了,理论上的学会。”

也就是说是行动上的矮子。

金属旋转碰撞的声音,嗝哒一声,外面唧呀的木门被打开,也不知是夜色闯进来了,还是房间里的光漫出去了。

许琦素下班回家了,我提前给她打过电话说魏楮堂来了,然后她在这下就拎着一条鲫鱼回来。

“楮堂,吟招。”

“素姐。”

“妈。”

我和他齐声应了。

“吟招,我买了条鱼回来。”她问要怎么处理这条鱼,我跟她说还是清蒸,清蒸鱼肉才鲜甜。许琦素对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嗯了一声,放下鱼就腾出厨房的位置来。

她转而问魏楮堂怎么不去沙发上坐着。

魏楮堂说,向沈大厨学习如何用正确的姿势做饭。

我不转头都能明显感觉到他满溢出来的笑意,轻飘飘又低沉的声音就这么拐过嘈杂的厨房杂音,穿透耳畔。

多重奏里漏掉一拍的乐音。

可居然还能被他称之为乐音。

许琦素高挑了一边眉,语气略带揶揄,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好好学,不错,多了位便宜儿子可以替我做饭。”

“素姐,我都喊你姐了,怎么还要当你的儿子?”

听起来好像还有真点委屈。

许琦素看了他一眼,薅了一把他的肩,“啧,怎么你就这么多话。”

“诶诶,素姐,我的错我的错。”他举手投降。

我没忍住地勾了嘴角,还是我妈能治他。

我妈好像是看见了茶几边的大红礼盒,我听见她说:“这是年货?怎么这么多?”

“不多了,这只是冰山一角。”

许琦素也没跟他多客气,“好,那谢谢了。”

往锅里加过醋盐糖酱油后,盛上一盘土豆丝,魏楮堂仿佛终于找到事做了,拿着一个略大的盘子扣在饭菜上,把它端到了折叠桌上。

每次来我们家,他能干的就只有这些。

蒸上一盘调味好的鲫鱼和梅菜蒸肉饼,焯熟一盘菜心淋上蒜末热酱油,熄掉小煨的汤,一点一点抖入细白.精盐提味。一幕家常的预备就此闭幕。

魏楮堂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半抱怨地说,素姐,你不厚道,这么久了我才吃到招招做的饭。

“吟招,听到了没,他在怪我没让你给他做过饭。”

我咽下才嚼了二十八下的饭,“别理他。”

他轻啧了一声,我瞧了他一眼,用公勺给他舀了一勺鱼腹,以示安抚。

许琦素也问他过年怎么过,他这次却说,说魏桐一要在首都过年,今年暂时不回了。年三十中午要吃团圆饭。

许琦素说:“有空的话,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过来吧,一起过,我记得这边晚上还有花街可以逛。”

魏楮堂说好啊。

很平静的对话,我还是觉得里面夹杂着几个疑问——譬如魏楮堂不用陪家人跨年么。

人们总是会对话里自己陌生的人发出疑问,我总觉得这种疑问已经延伸成了习惯和不知名的礼仪,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别人的话语,所以我在这句话里挑了一个最朴素的问题,“魏桐一是谁?”

魏楮堂说那是他弟,在首都上大学。

我了然地回应了。

我从始至终没跨出过这个城市,就像墙角的霉菌阴苔没见过阳光,对于出现在教科书上的首都,我能想到的就只是苍苍白雪,和遥远。

魏楮堂走后,我才状似无意地问许琦素,“妈,魏楮堂他过年不用陪家里人么?”

许琦素把小阳台的衣服收起来,寒风打乱了她的长发。

她告诉我,魏楮堂的父亲在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母亲身体本身就不太好,相思也成疾,后来魏楮堂才告诉她,人是几个月前跟着去的。

她抱着一沓衣服回来,我连忙帮她把门关上,微微生锈的金属门把冰冷。

许琦素继续说:“他的母亲就是那位谭阿姨,以前常来看我们的,后来她身体不好,就没多来了。”

我点头,我记得那位谭阿姨,是一位温婉万分的人,跟许琦素勉强算得上是半个忘年交,她每次来都爱带礼物,跟许琦素道家长里短,我不好打扰,所以每次打过招呼后就待在房间里。

但屋子的隔音效果也可见一斑。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触及了特别字眼,我还是把话听到了。

“琦素啊,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八成都把那人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

“谭姐啊,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女人含糊了一阵,说当年,那姓沈的……在许琦素走之后没几天他就另娶了人,是位富家千金。

她又说:“阿素,我知道我说这些不大合适,但是你知道他那德行的,哪家的姑娘受得了他?现在那位小姐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在家闹得厉害。”

女人的声音顿了顿,“我也不好掺和你们的事,但是你该知道的,我也毫不添油加醋地跟你说了。”

“……我知道了,谢谢谭姐。”

“行了行了,哎呀,咱们不说这个了啊。”

我其实对这所谓的生父无感,我从小似乎就自主缺失了关于“父”的所有记忆,像是一只小鼠有意把自己藏入洞穴,以便求生一样。

我困乏于反刍回忆过去,这一点我随了许琦素,所以我也困乏于打听过去的所有。

反刍悲苦是对自己的罪咎。

哪怕许琦素某天来告诉我,沈轩程蹬腿去世了,我可能也不会对他的死亡表达任何敬畏。但听说魏楮堂的父亲去世后,我居然迟钝地感觉了些许沉闷,那种沉闷感夹杂着冬季的寒冷与陌生,老久棉花般灰扑扑地压在我的心头。

他面对至亲死亡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他会不会在深夜里,一个人暗自悲苦?

我对情感的辨析程度还是匮乏,我还是分不清自己是单纯地为魏楮堂难过,还是单纯地为离世的二人难过。

或者是因为魏楮堂,使得这二者兼有。

许琦素没细说,我也就当听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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