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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书 > 蓝色故事[救赎] > 第37章 群青

第37章 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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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似乎圈养着一头小兽,只要丁点抑郁和焦虑诱引,就迫不及待地啮噬五脏六腑。

一瞬间竟头晕目眩,甚至余下苦笑在空空荡荡的心间捶打。

她并不是因为耻于向何子游透露自己生病而对代敬发火。

相反,代澜只把生病的事当成正常隐私看待,尽量不以此博取任何人的同情,一向主张适当时可以透露,该看病看病,该吃药吃药,该做心理咨询做心理咨询。

可她的父母又做了什么呢?

泪水难以压抑,夺眶而出,代澜唇上不经意品尝到铁腥味,不知何时又咬破旧伤。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父母将她的隐私告诉其他人了。

明明三番四次告诫代澜,让她不要随便和其他人透露病情的是他们,竭力无视痛苦,将她当成“正常人”的也是他们。

可为什么轮到他们自己,就变成到处和别人倾诉,说自家女儿怎么就抑郁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再等旁人劝慰,说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问题,是环境,是他人,是女儿自己。

他们羞于面对生病的事实,羞于承认自己的责任,生怕成为他人口中没照顾好女儿的父母。

所以和他人谈了又谈,念了又念,在反复交流中渴望得到他们仍是称职父母的认可,让自己的良心能好过些……

哪怕忘记她是一个独立的,需要被尊重的个体,只把这件事当成无可奈何的谈资,变成话语里轻飘飘的关键词,让父母操心的背叛者。

千疮百孔的过去鞭笞得自己多狠啊……她都逃了,为什么还要和别人说关于她的故事?

再卖一次惨,再奢求别人的认可吗?

呵……

似乎脑里被雾气尽数填满,思绪在潮湿上滚出车辙,再带起泥泞,厚重的雨意便弥漫至鼻腔,涌向眼睛。

又下雨了。

这次是淅淅沥沥落在脸颊,袖口,衣角。

代澜的目光绝望地扫过代敬的面容,烫得他一抖:“怎么了?你慌什么啊?”

这语气好似是她又无理取闹。

明明是他没理,可视线朝代澜扫来时分明写着不解和厌嫌,责怪她莫名其妙泼过来的情绪。

“叔叔……”何子游心神不定,似乎比她的父亲更把她的情绪当真。

但代澜漠视何子游试图阻止代敬的动作,看他被父亲伸手半推到身后,两人又拉开距离,彻底站在对立面。

男人不甘,她也是头次看他的眉头拧得如此深,但顾忌长辈无法强硬动作,在声声劝慰中慌得很真。

也许只是她希望是真的罢了。

“诶诶,没事没事,就是闹脾气,我和她谈谈,谈完不就好了嘛。”代敬仍在坚持。

代澜别过头,回避父亲因阻挡而离她更近的距离,只顾紧紧抠住椅背的梅花纹,沿着痕迹越描摹,越刺痛。

喧闹中她的悲伤是那样的小声,和往常一样被挤压在角落,像沉默冰山只在海面露出一角,不曾潜浮便看不见伤口隐忍了多少。

喉咙被方才涌上的酸痛放过,又因呼吸实在不稳,梗得僵硬,话说得磕磕绊绊,可依旧胁迫自我语气镇定:“所以你们早……串通好了……我的事你都知道?”

前半句是对他们说的。

后半句是越过代敬的肩头,望向何子游说的。

“不是,我……”眼见她情绪崩塌之势,何子游尝试辩解,可惜在代澜摇晃的视线里,看不清男人慌乱而轻微颤抖的下唇,甚至连耳尖都赤红。

但代敬似乎只在意自己是否在晚辈面前让事态失去掌控,连失礼插嘴都顾不上:“你这孩子,这怎么能叫‘串通’?拜托照顾那肯定要说原因啊。”

仅此一句入耳,代澜便已知结局,她的肩无力沉下,窒息,再阖眼,耳畔还是来自父亲的苦口婆心。

“我还不是怕你有事……”

“一个人在外面,多个人好照应呀……”

……

每一句话丢来,她的泪便“啪嗒”掉一滴。

直到一滴一滴手背终于承受不住,顺着并拢的指缝滑落膝上布料,洇出更深色的,意象的伤口证明。

“我都不知道子游没告诉你他知道……”也许是被这泪灼伤了推脱的理由,代敬还是慌了,推脱到最后穷途末路。

何子游还在身后站着呢,代敬说出口才发现不合时宜,又慌乱改口。

可惜代澜不再给他机会。

她抓起手机猛地站起来,忽视因眩晕而被减掉的几分戾气,撞开那座名为“父亲”的,执拗的山,用平生最狠的语气,咬牙在错身时平静地爆发。

“我讨厌你们。”

-

代澜哪里有地方可去?

发现无路可逃时便颓败。

经不起跑出包厢后那些来往的人投来的诧异视线,周遭窃窃私语如蜂在耳畔嗡嗡狂振,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如此晕眩,如同盲眼困兽在这迷宫囚笼里胡乱冲撞。

推开无意间发现的安全通道铁门时,被久久压抑的委屈如失去禁制,爆发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她几步坍塌在距离最近的阶梯上,扶着不锈钢扶手缓缓坐下,最后蜷缩在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世界安静,这里的安全通道似乎在翻新后还未来得及修理感应灯,刹那黑暗将她紧紧包裹,只剩哭泣回声。

脑袋被泪水泡得肿胀,再次盖上厚厚的水泥钢盔,闭上眼,冲出包厢的一瞬还在回放。

她听见母亲谈雪梅在身后的呼喊,还有廖书筠以及何忠治急切的询问。

她想,也许他们的争执早就被发现了,只不过旁观者不敢惊扰。

好丢脸……

眼泪又涌出来,口袋里仅有的一包纸巾根本不够,因为太急,连外套也没带上,冻得她鼻尖都要失去知觉。

……真的是她错了吗?

父母是为了她好,他们得知自己生病后压力也很大……她是不是不该这样苛责……

委屈来又动摇,明明刚才还笃定划分责任,可如今又无法抗拒自我责怪,代澜的手臂死死抱住双膝,茫然中妄图寻到一份答案。

可脑袋被所有泪水淤堵,她什么也想不出来,唯独留下一条向内攻击的渠道。

既然无法责怪任何人,那便怪自己吧……

对,就怪自己吧,这样所有人都不用受伤,就让我来抗,都怪我自己。

她每想一次,心就似被剐一刀,那份痛楚让代澜厌弃又迷恋,仿佛只要如此就能减轻罪恶,仿佛只要如此,那份答案便能浮出水面,让别人好受,也让自己好受。

可是……

真的好痛。

她抽噎着,头沉得抵在膝上,泪水要将代澜推向深海,诱导浸入谷底,可忽然耳旁传来沉重之门被推开的声响,她突然从海里清醒,哭泣声猝然止住。

讶异于她而言的安全屋被闯入,代澜小心翼翼抬头,泪眼朦胧中试探周遭情况,却见来自门之外的光明落在她颤抖着的,泪珠弥留的眼睫之上。

逆光而来的人是谁,长时间困在黑暗里的代澜看不清,只感受到来自另个世界的不安全感。

“阿澜。”

独特声线闯入耳蜗。

是何子游。

她迟钝回神,感应背光轮廓是他的身形,这一句匆匆,颤抖着,喘息着,好似在此遇见已是意外之喜。

安全通道的铁门因来人的脱手而重重掩上。

这一刻他又来到了她的世界。

但代澜不想领情。

“你走。”

鼻音已抹不去,可所有倔强和厌恶都已悉数表明。

所有的怀疑一拥而上,代澜要疯掉了,原来这段时间的脆弱在何子游面前就像小丑,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轰然坍塌。

是不是从始至终我就是个笑话?

是不是从头到尾那些善解人意其实都是他俯视我的产物?

她的自尊高傲不允许任何人以怜悯染指,因而无可避免地迅速退缩。

那些曾经凿开的小洞被仓皇补上,不要虚伪的光。

她不想再相信任何人了……

“可不可以给我一分钟,”被光明刺痛后,代澜看不清何子游的脸,他的声线依旧颤抖,焦急,直奔她而来,“就一分钟。”

近乎祈求,男人出乎意料地带着和她相同的哭腔,但更隐忍,代澜的恻隐之心微动,空气依旧那么冷,冻得人发慌,长久僵持下她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松动:“说。”

何子游似得到至高无上的赦免,一直提着的气才长长舒缓出口,他定了定神,一口气说完:“当初叔叔来找我,只告诉我你得了抑郁症和焦虑症,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生病。”

“然后呢?”

“然后……”他没料到代澜还要后续,蓦地愣住,但好在反应极快,“我承认主动靠近你有这层原因……”

代澜周身利刺骤然竖起。

“但我从来没有可怜你的意思!”何子游语速很快,呼吸却无比轻,黑暗中只有听觉灵敏,也是唯一能够感受代澜情绪的途经,他加倍谨慎。

静了几个来回,代澜降旨:“……继续。”

“我没有撒谎,阿澜,”她只能听见他郑重,“我从来没有对你撒谎。”

“但那时候在敬老院,我说的‘像我信任你一样信任我’,这个原因占比更大。”

他又怕当下被水泥封住的她听不懂,嚼碎了又再来,不厌其烦。

哪怕,坦白这些有些让人不好意思。

“……意思就是,我知道你遇到难关,希望能陪你度过。”

“我们始终是平视的。”

这就是最终的答案。

何子游的话似镇静剂,让她暴躁的逆鳞被温柔规训,但可信度依然警惕地打个问号,可强烈的归属感不停催促她,叫她快些安稳。

可代澜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

话说出口似咄咄逼人,分明答案已在眼前,连她自己都知晓,不说就是因为害怕如今的状况出现,可她还是问了。

因为她对自己是否能撑起在何子游心中的份量没信心了。

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这么亲近吧?在闹成这样以后还能坚持什么“陪伴”,索性将游戏全盘推翻。

事到如今,听了解释过后,代澜的逞强已在何子游面前破碎瓦解得一干二净。

她放弃了自己,沦落成无可救药的烂泥。

“因为——”

尽管放弃,可她还是无比在意,抬眸,习惯了黑暗后隐约可见他炽热的目光,冷风中明亮虔诚。

代澜忽然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闯进她世界之人的决心。

“我不想你因此有任何负担,既然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平视,那坦白与否都不会成为我靠近的障碍。”

因为这只是个无用的前提。

哪怕像现在这般,推开我千遍万遍。

我心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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