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出城不久便开始落雨，淅淅沥沥，迷蒙了本就不宽的官道。
一开始还是并驾齐驱，但渐渐姬素月便落在了后面，单手持缰长途跋涉，实在有些勉强。
她虽一言不发，却也发现萧暮放慢了速度，与她保持了一马的距离。
天色越来越黑，雨点也越来越密，最后瓢泼而落，砸在泥泞路上。
然而曲武镇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途。
本以为要一鼓作气跑过去，萧暮却突然停了下来，在漫天大雨中下马走到她旁边。
“下来。”
“怎么了？”
姬素月跨在马上并无下来的意思，雨滴顺着睫毛垂落，引得她微微眯眼，表情带着疑惑。
谁知萧暮根本懒得回话，胳膊一伸，把她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斗笠被撞落在地，瓢泼大雨瞬间劈头盖脸砸得她睁不开眼。
？？？
这厮是不是疯了？
心里才骂了一半，雨势突然被隔开，腰后一紧，双脚便离了地。
身子被一股霸道的力朝上一颠，姬素月惊呼，重心偏离便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瞥见萧暮这厮弯了下嘴角。
萧暮右手托着她的大腿，像抱小孩儿一样将她托在小臂上。将自己的斗笠挪到她头上后去牵她那匹马。
姬素月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被一把放到了他马上。
几秒后，萧暮翻身坐到了她背后。
“乖乖的，别乱动。”
“.......”
萧暮的斗笠很大，两人贴的近，能将她也包进去。但萧暮似乎觉得不够，将蓑衣解开又在她身上盖了一层，自己瞬间便湿了满身。
“靠紧我，掉下去不救你。”
姬素月仰头刚想说话就被萧暮打断，这厮一脸嫌弃，喉结上下滑动吐出一句“寒气入体生了病就要拖我后腿，把嘴闭上。”
姬素月盯着那漂亮的下颔看了几秒，面无表情朝他颈侧一靠。
行，闭嘴就闭嘴。
反正不是她淋雨。
萧暮的骑术不得不说，非高超二字可形容，狂风暴雨里行得又快又稳。
姬素月包得只剩个头露在外面，没了斗笠，迎面而来雨滴直往脸上砸，萧暮左手一摁，把她的脑袋摁到了自己外裳里。
“...啧，自己挡上。”
这厮的声音又低又沉又不耐烦，姬素月心一横，上手把他一半外裳全都扯开，侧着头钻到了里面。
腰上被萧暮胳膊护着，根本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一个时辰的路程，萧暮生生提早了一刻钟到曲武镇，“噔噔”一路走一路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亮着灯的客栈。
“两位客官是住店的吧？快请进快请进！”靠在门口打盹的小厮浑身一抖，困意都被惊跑了大半。
“哟，都湿成这样了，小二！去，拿两条干布巾过来！”小厮将两人迎进来，瞧着两人的脸扫了一圈，嘿嘿一笑，“天字甲号房，钥匙您拿好。”
萧暮去拿钥匙，姬素月伸手一挡，皮笑肉不笑看向小厮，“两间，多谢。”
“....啊？”小厮一愣，挠头疑惑，“二位...不是夫妻？”
姬素月嘴角一抽，还没出声，侧腰一紧，被身旁某个姓萧的霸道搂住。
“你这小厮有眼光！很多人都说我跟我娘子有夫妻相。”萧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风华绝代勾唇一笑，“我娘子跟我闹脾气，别听她的，就一间。”
姬素月侧头凉凉盯着他，这人被雨水浸了满脸，眼睫还在朝下不住滴水，放在旁人身上只会潦草又狼狈，放在这厮脸上，却生生衬得这张面孔眉目深邃，俊美又轻狂。
总之左看右看，好似一只窜出来祸害良民的男妖孽。
姬素月被男妖孽蛊了眼睛，不过也只是愣神了一秒，立马扭头把视线收了回来，“两间，房钱我自己出。”
小厮陷入两难，钥匙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左看这位俊美的公子，脸上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淡笑，右看这位清冷的姑娘，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送葬脸。
“她...真是你娘子？”
鉴于姬素月表情过于吓人，小厮没敢随便答应萧暮。
人可不能随便貌相，万一这个长得漂亮的男子不是好人，是专门掠卖女子孩童的人牙子，他给了钥匙不就是害了这个姑娘？
“不信？”萧暮邪邪一挑眉，低头望向怀里女子，“那我证明一下。”
话音刚落，萧暮掰过姬素月的小脸儿，迎着她疑惑的眼神，垂眸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姬素月的表情一瞬间落入空白，好像脑子暂时宕机了。
“她没反抗，看见了？”萧暮一敲柜台，眯眼盯着小厮的脸，“还不给钥匙，你想我娘子站在这儿冻死不成。”
小厮被萧暮的眼神给唬住，回过神时，钥匙已经被萧暮抢了过去，搂着姬素月上了楼。
“掌柜的！布巾！...哎？人呢？”
进了门，姬素月拍了拍腰上的手，眼神冰得能冻死人。
萧暮装瞎不想松手，结果手背被掐了一下。
他疼得眉毛一抽，只得放开。
姬素月的右臂淋了雨，已然疼到麻木，艰难用扯开蓑衣丢在地上。
没了蓑衣遮盖，伤口的血迹已经染了半边薄背。
刚才在马上根本没注意，此刻倒是疼得脑门冒汗，需得立刻换上干衣，涂新药才行。
姬素月想让萧暮出去，结果一扭头就看见萧暮正背对着她脱衣服。
？？？
他在干嘛？
不是，这厮耍流氓不挑时候的吗？
萧暮还真不挑时候，利落两下，已经把上身脱得只剩个里衣，再脱，就真要跟姬素月坦诚相见了。
不过这时，萧暮反倒没再脱，而是转个身走过来，跟她面对面。
姬素月悄然松了口气，以为这厮的脑回路终于正常了起来。
谁想气才出到一半，萧暮迎着她的目光抬手就扯腰带，里衣瞬间被他揪到胸口，眼看就要滑落腰际，对她中门大开。
姬素月不愧是当朝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得一下，把垂落的衣裳给提了回去。
她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绿，嘴角抽搐瞪着面前的登徒子，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还以为这厮转身过来是要干什么，谁知道居然只是为了对着她耍流氓而已。
姬素月这一下其实没能完全把上衣给他好好穿回去，反倒一边挂在肩头，一边勒住上臂，中间被姬素月紧紧攥住，好死不死勒在前胸的位置。
萧将军不愧是大周总都督，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堪称匀称漂亮，此刻他内外都湿了个彻底，薄薄布料紧贴皮肤，猿臂蜂腰，精悍挺拔，上半身约等于没穿。
姬素月真感谢这人耍流氓还算有个限度，若此刻被扯掉的是裤子，她估计已经一脚踹了上去。
赏他一记断子绝孙。
“.......”
两人都静了，姬素月攥着那可怜的衣裳不松手，隔着几乎等于不存在的布料，她感觉到萧暮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热意。
终于，微妙的静寂过后，这登徒子沉沉笑了，自胸腔传来轻微震动，一下下摩擦着她的指尖。
“如果公主想帮我更衣，我不介意。”
姬素月咬牙切齿抬头，脸黑得彻底，“自己滚出去慢慢更，你更一晚上我都没意见。”
“那可不行。”萧暮想拨开她的手，谁知那只白皙漂亮的手纹丝不动，“哪有夫妻分房睡的道理。”
“谁跟你是夫妻？”
“亲都亲了，现在不认我了？”
此人玩味垂眸，堪称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典范。
“...行。”
姬素月突然灿然一笑，对着萧暮的前胸轻拍了拍，发出几声暧昧的“啪叽”。
“你不走，我走。”
才走了两步，还没挨到门板就被捉着腰拖了回去。
“没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对男人动手动脚吗？这种行为很危险。”萧暮皮笑肉不笑垂下眼皮，“拍我这两下，你打算怎么负责。”
背后紧贴着属于萧暮的气息，姬素月侧身推他，“萧大将军这么多女人，难不成个个都要对你负责？还不放开我？”
“谁说本将有很多女人？”萧暮古怪皱眉，“本将洁身自好，眼光很高。一般女人，入不了我的眼。”
“哦？难不成我就能入将军的眼了？”
“不然呢。”萧暮眯眼勾唇，“公主的脸蛋对我胃口，身子更对我胃口，窈窕美人，我哪能不爱？”
“可惜，将军不对我的胃口。”姬素月身子缓缓僵了，推得更用力，“先放开我。”
“公主挣扎什么，在船上不还对我投怀送抱，今日又不肯了。”
刚刚微妙的气氛逐渐消失，姬素月没回话，却肉眼可见地冷汗缓缓遍布额头，推他的同时，手又不自觉地抓紧了他前襟。
萧暮皱眉盯着那对他又推又拉的手，心中微疑。
她极力想冷静下来，然而微颤的瞳仁依然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惧。
分明想将他推离，却又下意识拉住了他...就好似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愿意放手。
若只是对他的靠近感到抗拒，她就不会同意与他共骑，更不可能主动钻到了他外裳里。
按照这女人的性子，若真不愿意，应当立刻抬手推开才是。
然而吻她时，她却只是怔然愣神，便默认了。
此刻她如此矛盾的挣扎，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着她用力的动作，血团无声晕染扩大，萧暮如她所愿放开手。
姬素月几乎是立刻弹开两步，低垂的侧颜称得上惨白。
她捂肩剧烈喘息，闭眼似是狠命压制着什么，左手指尖深深掐紧了伤口，似乎这样能为她带来些许清醒。
这样粗暴的按压只会让血液渗得更快，萧暮皱眉去扯她。
然而她却踉跄着后退，被凳子一绊，跌坐在地上。
“别过来！...别碰我...”
不知触犯到了她哪根神经，刚刚稍稍压制下去的恐慌又窜了上来。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攥着伤口，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这样下去，右臂就别想要了。
“...睁开眼睛看着我...啧，姬素月！”萧暮拧眉探身一把抓住她，强势地将她的胳膊别在背后，“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冷静一点！”
“放开！放开我！....求求你...”
她侧颜已然挣得发红，脖颈上青筋根根凸起，抗拒和恐惧一并爆发而出。
她是如此害怕，拼命朝后躲避，别开脸紧闭双眼，手脚并用地在他身前挣扎。
萧暮却不放手，反而强势地将她朝自己扯近，摁在颈前。
理智告诉他松开手也许会更合适，然而这一瞬间，潜意识占了上风。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已经将她拥在了怀里。
肩上猝然一疼，齿尖刺入皮肉，血液顺着皮肤滑落。
痛哼只泄露了一瞬便被萧暮压回去，他下意识抚着她的头发，垂眸沉声。
“...不用怕。”
怀中人似乎渐渐平静下来，停止了颤抖与挣扎。
她埋首在他肩头，从他的角度，只能望见那微微张开喘息的唇瓣，殷红又艳丽。
嘴角还沾着属于他的血色。
本来他就只穿了一件，一番拉扯中，背后被姬素月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好好的一件衣裳就这么变成了两根布条，破破烂烂挂在他肩上。
“好些了？”萧暮状似轻松调笑，“莫非你也对花生过敏，吃完便浑身发痒。”
“嘘。”姬素月一指盖住他的唇，抵着他的肩膀哑声，“别说话。”
烛火细微“哔剥”，出乎萧暮预料的，她没有从他怀里退出来，反而轻轻靠在了他颈侧。
似是飞鸟倦了般，女子细微的呼吸一下下喷在喉咙那块敏感的皮肤上，静而轻，好似羽毛挠过心头。
她不动，出奇的，萧暮也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抬手覆上他的后颈，微微仰头，唇瓣轻贴在他喉前。
那里正好是微微凸起的喉结处，她唇瓣微张，半含着似是轻吮了下，舌尖温热而柔软，擦得萧暮呼吸一滞。
“...多谢。”
不等他有所反应，姬素月已经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指尖轻抹唇角，将沾上的血色揉开了一片。
.......
分明只是简简单单抹擦血迹，但不知为何，萧暮不受控制地气息发紧，喉结悄然上下滚动。
门声轻响，姬素月一言不发出了房，留下萧暮一个人还半跪在地上。
......
萧暮捂唇垂眸，盯着面前的地板陷入沉思。
......
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这一下到底算亲还是吻？她是不是伸舌头了？
她伸了吗？太快了以至于他居然不太确定...
这女人喜欢撩完就跑？
她不是害怕么？怎么现在这个情况，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你可是云京人人口中的浪子，清醒一点....
都说浪子风流，叶不沾身...你这次可是被叶子咬了一口。
能不能有点出息？
妈的怎么这么热...等等，他出汗了？
......
萧暮不愧是风流大将军，只花了短短十秒时间便走出了这莫名其妙的头脑风暴中。
自我批驳不可取，自我贬低更不可取，萧将军很快接受了自己起反应这个事实。
他是个正常男人，这种事，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他若毫无反应，那才是不正常。
能在这女人如此富有技巧的引诱下保持自我，他果然很不一般。
如此自我说服后，萧暮一秒从地上弹起来，跑到楼下又另要了一间房。
明天还要赶路，他今夜必须要睡个好觉才行。
这不叫逃避，这叫审时度势。
面对欲望的最好方式，就是远离欲望本身。
这很合理。
......
姬素月出门其实是去让店家烧热水去了。
两人都淋了冷雨，以防万一，还是泡个热水澡最保险。
然而等她回来，哪里还有萧暮的影子。
一问之下，这厮居然拎着包跑去了走廊角落距她最远的一间房，门闭得死死的。
？
这是干什么？
“那位公子说...呃...”小厮脸上显出古怪，“他说自己命里跟‘甲’这个字儿犯冲，那间房风水不好...”
姬素月嘴角一抽，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不是刚刚还要死要活非跟她住一间么？
本要去跟他讲烧水沐浴的事，谁想一推门居然上锁了，在外面叫了两声，这厮也装死不回应，不知道在里面干嘛。
姬素月站在房门外，第一次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小厮在旁边干笑，“那个...不知二位刚刚在房里都干了什么？”
他跑上去本来是去送干布巾的，谁知里头突然就传出“别过来”“冷静点”之类的话...鉴于此二人的特殊关系，他也不好立马推门进去，万一撞上什么吵架的场面就很尴尬。
谁想过了一会儿，萧公子奔出来就要换房，身上挂着两条令人疑惑的烂布条儿就罢了，甚至肩膀上有一个还在朝外冒血的牙印儿，一看就是女人咬的......
情况实在有些诡异，由不得他不多想。
“哦，我夫君有疯犬病，刚刚犯了病，给店家添麻烦了。”姬素月侧眸温和一笑，“他大抵是跟我闹脾气了，既如此，沐浴的事便有劳店家提醒他，毕竟风冷雨凉，我怕他寒气入体生了病，然后...”
然后拖了我的后腿。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确保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姬素月转身施施然回了自己房间，“啪嗒”轻阖上门。
空旷无声的走廊里，徒剩小厮孤身一人在雨声中凌乱。
总觉的这一对夫妻...透着难以言说的微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