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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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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光照亮来人模样:乱发蓬起,胡茬疯长,唯一不变的,只有眼底的一片赤诚。

似一瞬间春回大地,似万年不化的雪原上骤然燃起冲天的烈火,自火车在铁路桥上一分为二起,我第一次在刘波古井一样的眼眸里重新见到光彩和生机。

刘波的唇不住地翕动,含混哽咽的声音几近于无。我仔细辨认,终于猜到他一直重复的其实不过是那人的名字——

傲天,龙傲天。

滚烫的泪水冒着白气,率先从右颊滑落,被龙傲天冰冷皲裂的手接住。刘波这才紧紧揽住那人肩膀,将头深深埋进对方颈窝,开始放声大哭。

龙傲天的嗓音亦是低哑滞涩,却仍然哄慰道:“少爷难道就不怕我是鬼?”

“是鬼我也不怕,我们阿澜从来不会伤害我。”

“少爷?”惊诧下,龙傲天一把捞起怀里满是泪痕的小团脸置于眼前仔细端详,“您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刘波僵硬地咧了咧嘴角,尝试表现失而复得的喜悦,可酸楚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涌出,晕染了囚服上斑驳的血痕。单薄白麻之下,那人原本就无一丝赘余的手臂消减得更显筋肉盘结,隆着一片淤青血紫;肩胛的伤痕从肋下一直蔓延过来,可以推想其背后有多么狰狞。

“傲天,你......”刘波回过神,忙脱下身上大氅罩在龙傲天身上,噙满泪水的眼睛里流溢出再也盛不下的心疼。这一次,龙傲天并没像往常一样说着“越界”的话躲闪拒绝。许是这场劫后余生的久别重逢太过梦幻,许是这种失而复得的悲喜交加太过可贵,使他实在贪恋那人的温度,他只是紧紧阖上潮湿模糊的眼,紧咬着颤抖的唇,尽可能地不将一腔潮起澎湃的酸软苦涩暴露在他家少爷面前。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何况傲天还一身的伤。”我翘起食指揩了一把泪湿的脸,硬下心来催促赶路。

远山朦胧,近树退掠。窄窄一方空间里,熟悉的音色,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一点一点使龙傲天紧绷的神经缴械。积存已久的疲惫与伤痛从骨节缝隙里挣扎着爬出来,大肆反扑。他倚着窗樘,随着行车的颠簸轻轻摇晃。刘波小心扶过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肩膀上。有千言万语鲠在喉咙,可看着他的模样,谁也不忍心打扰他的睡眠。

寻至人家时月已高悬。龙傲天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踉跄之后又站稳,回身去扶刘波。及至刘波与主人家交涉毕,龙傲天仍然站在原处,刘波身后不远的地方,迎着如雪的月色,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刘波,仿佛要把他家少爷的模样镌刻进眼睛里。

刘波回头唤他一声,他没有应,只是这样看着,看着。下一秒,龙傲天一口血喷在地上,失去知觉,因此错过了他家少爷忍着腿伤跪在雪地把他接在怀里,抱去房间安置;错过了他家少爷一瘸一拐,却像长了三头六臂似的躬亲为他忙前忙后。等龙傲天从温热的炕头醒来,他的少爷早已替他梳洗干净,处理了皮肉上翻卷的伤口。一只挽着衣袖的手臂将他轻柔扶起,散着热气的喷香的粥匙就递到他的唇边了。

我接过小霜递来的汤药置于桌上,调笑着拿他俩打趣:“霜儿你瞧,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俩谁是少爷。”

龙傲天脸上一红,道一声“在下逾越”就挣扎着要起来,被刘波按回去了。

刘波正举着粥碗汤匙坐在炕沿上,明亮润泽的眼里尽是温柔。

“少爷,这不合礼数......”

“喏,你还知道我是少爷啊,那你就得听我的——现在你家少爷命令你,把粥吃了喝药。”

龙傲天这才红着耳尖借着刘波的手一勺一勺地将粥喝尽。

待恢复些力气,龙傲天小心翼翼地拆看了刘波腿上的刀疤,一脸哀恸地自咎。至于自己连日来的经历,龙傲天却三缄其口,便是刘波一再追问,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可从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来看,此番惊险并不似他所言这般云淡风轻。而个中真切细节,是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从欧阳川留下的访谈札记中才了解到的。

当日龙傲天被流弹击中,醒来时发觉自己似乎正在颠簸的车厢里,双手反剪,黑布蒙头。意识的回笼带来伤痛的反扑,他尝试挪动一下冰冷麻木的身体,结果只是徒劳地引发了一串无意义的铁链响声。勉强将黑布推至眉间,刺眼的信号灯正透过车门缝隙直直扫射进来。

车子驶进架着高压电网、足有两三米厚的围墙。这样厚的围墙,足足过了三道,直到驶过一条约有一丈宽的防护壕,来到最里层院落时,车子才停下。

沉重的院门锁死声传来。车门打开的前一秒,龙傲天将头上黑布重新扣下,只留一个隐秘而讨巧的缝隙。

穿过一条阴暗潮湿的长廊,他被带到一张冰冷的椅子上,手脚被牢牢固定住。腌臜的血腥味和浓烈的药水味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窜,使他没能忍住剧烈的咳嗽,直咳出血来。

黑布被扯下,审讯室的强光晃了他的眼。等到眼前由失血和强烈刺激而引发的白芒褪去,他终于看清了对面的形形色色的人——有坐在椅子上的日本军官,有立侍一旁的荷枪实弹的卫兵,有伪满政府的翻译,还有捧着铁托盘的军医。

“说,谁指使你劫的火车?谁派你来的?”

翻译的声音沉稳平实,那是一种成竹在胸的威压。他们认定了这是一场有组织的阴谋。

可这问题自然是没有结果的,如果龙傲天轻蔑的冷眼不算作回答的话。

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不然放任那些无辜的生命像蝼蚁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抹杀掉么?——他做不到,他的少爷也做不到。

日本军官朝军医努了努嘴,冰冷粗硬的针头就扎在裸露的手臂上。龙傲天清楚,这是日军用于逼供的药物。

意识逐渐模糊。

“你的同党是谁?”

“没有人。”

像是有人扯着他往沼泽里拽,龙傲天拼命调动起每一根神经保持清醒,难度无异于坠下悬崖的落体对抗大地的引力。

他不能说,不能说那个名字。他要他不沾淤泥。

“药量不够,加。”日本军官皱了皱眉,冰冷的药物就再次进入血管,痉挛的疼痛沿着静脉一路向上攀爬蔓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似乎听到脑浆被翻搅的声音。龙傲天的呼吸变得粗重紊乱。冷汗从成绺的刘海上滑下,滴进眼睛。

“跟你一起劫车的还有谁?说,说出来。”

翻译的声音开始发颤。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刑讯尚未开始时就不住咳血的青年能否抵得住短时间内被注入大剂量的药物。如果犯人死了还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可是回应对方的仍然只有咬紧的牙关。

不,不能说,那个供奉在心尖的名字,那个镌刻进骨血的名字,那个誓死守护的名字。他要他一世平安。

“再加。”

......

来不及止血,新鲜的针眼蜿蜒出蚯蚓一样的血流,顺着指尖垂下的方向滴落在青色的地砖上,像极了荷叶上绽放的红莲。

冷硬的针头再次触碰上皮肤时,他只剩下痉挛的本能。最终,他连痉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头最终垂落下来,宣告着他的筋疲力尽。

药量已经达到极限,而龙傲天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意识断裂前,他听到军官用日语说:“既然不是哪个组织的特工,那就投入实验。”

龙傲天无心去想这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少爷安全了。他松了一口气,陷入昏黑。

等他再次醒来,手臂上除了密布的十几个针眼和一片淤青之外,还多了一串陌生的字母烙印:

KD649。

门外有日语在低声交谈。一片黑暗中,龙傲天屏住呼吸,依稀能够辨清他们反复提到的一个单词——MARUTA

“马路大”。

原木。

现在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了。

“哐当——”

铁门被打开。刺眼的白光直射进来。龙傲天再次被蒙上头罩,和其他的囚犯一起,被带到院子里。

黑布再次掀开。龙傲天看到院里站着三名军医、一个班的卫兵、六条狼狗,几十米宽的院落呈南北走向,后面耸立着黝黑的烟囱——那是吞噬生命、烧毁罪恶的证明。

龙傲天和其他囚犯一样被脱得□□。东北初秋的夜晚,丝丝寒意贪婪地舔舐着身体,而比这更森冷的是日本军医剐刀一样的审视的目光。

健康的原木可以立即投入实验,而身上有伤的暂时被留在院内等待归属。

龙傲天身上有未愈合的枪伤。他被一个身量偏矮的日本兵押送回牢房。

死寂的白炽灯下,龙傲天打量起这个卫兵——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团脸,脸色偏白,腮边有痣。此刻,他正尽可能地把目光调整成和其他士兵一样凶悍的样子,却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紧张和不安,偶尔还会有用拇指顶压上腹的小动作。

铁门再次打开。咔哒一声过后,龙傲天刚被带了铁铐的手并没有放下,反而捉住了对方手腕。

少年兵立时戒备举枪,却听见对方用极纯正的日语温声问:“你胃不舒服么?”

龙傲天此举并没有什么算计,只是对方那一张脸莫名让他想起少年时代的刘波——好容易绷起脸、端起少爷架子和凤姨斗智斗勇,却又往往藏不住心慌胆颤。龙傲天自己是久病成医,瞥见少年细微举止,便已猜个七八分。

少年怔住,戒备的瞳孔里映出这个中国原木的善意。连年征战,他被迫应征入伍,伤天害理并非他所情愿。残酷的战争使他早已忘了被关爱的滋味,即便生病也得不到任何体恤和休息。然而数月来,第一次得到关心,竟然来自一个□□原木!

“你试试按这里,这儿是个穴位。”龙傲天用日语向他解释,按上他的虎口。

砰的一声,士兵手里的枪掉在地上。这一次,龙傲天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人性未泯的挣扎。

少年兵自觉失态,推开龙傲天的手,迅速捡起枪,愤愤关门,落荒而逃。

龙傲天自知几乎没有活着出去的希望,反而因为少年兵的容貌与他家少爷有五六分相像而感到一丝慰藉。

这算不算老天眷顾呢?他想。

“如果上天当真眷顾,请保佑我家少爷吧。”

保佑他不沾淤泥,保佑他一世平安。

在日本军医的治疗下,龙傲天的枪伤愈合得很快。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天来,他见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消失——以各种原因,比如:向血管里注射空气,从不同角度射击头部之后解剖大脑,冻伤测试,剥皮实验......

走廊的尽头悬着一块黑板,更新活体实验的项目、日期,以及原木的编号。

黑板上写下的是死亡的预言。逃离这里的可能微乎其微。这是一场看不到希望的熬煎。每一个漫漫长夜和漫漫白昼都是一分钟一分钟连接起来的,而每个一分钟的前面,不知是空白还是死亡。在铁门封锁的黑暗里,没有人能给龙傲天一个确切的宣判或者承诺,而少爷是他唯一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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